那個世紀交接的年代是瘋狂的，上帝從人間抽離了理智。天使們帶著大筆的基金，到處尋找新世代的選民。

古時候的煉金術是“點石成金”，新世紀的煉金術是“e 點成金”，是“點康（Dot.com）成金”。所有新興的公司，只要是前頭掛著“e”，後頭拖著“Dot.com”，天使基金就會源源不絕，從天而降。

全世界頂尖的科技人才，拋棄了“傳統”的IBM、HP、微軟，甲骨文等待遇優渥的公司，擠向“e 海灣”,“e 玩具”, “亞馬遜.com”, “寵物.com” 等帶著夢幻，帶著泡泡的公司。

他們相信，宇宙間存在著另一個象限，另一個空間，一個看不見的新大陸，一個網路交織出來的新大陸。這個新大陸也像哥倫布在1492年發現的美洲一樣，將帶給冒險犯難的篷車英雄們無盡的財富。他們就是新世紀的John Wayne。

他們也相信，這世上如果有上帝的話，21世紀的祂，應該被稱為“eGod”。如果有天堂的話，也應該改名為“Heaven.com”。他們就是新世紀上帝的選民...................。

John Wayne 美國50年代著名的牛仔明星

他，算不上頂尖的科技人才。嚴格說來，離開那家人稱“藍色巨人”的“傳統”電腦公司，也與Dot.com沒有直接的關連，只是時間上的巧合罷了。在那家公司，他貢獻了人生黃金的十五年（25歲-40歲），也埋葬了一段不算短的婚姻。

第二段的婚姻，他娶了夢中的情人，讓他格外珍惜家庭的生活。每一次的出差，他都趕著在星期五的晚上回到家。因為他知道，他和她共組的家，是用香檳打造出來的城堡。每當他出國的時候，這座城堡就失去了重心，開始晃動。香檳的泡泡就在晃動中蓄積著能量，等著他回來釋放。

每當他回到家門，鑰匙還在鑰匙孔旋轉的時候，屋內就已傳出她那高八度的嗓音“拔比回來了！”孩子們滿屋歡叫著，像香檳的小氣泡，到處蹦跳。快樂的因子，四處亂竄，衝出窗外，滿到社區的道路上，他們是鄰居稱羨的一對。

她習慣給他一個正面、二合一的深情擁抱。兩個孩子也會湊過來，一邊一個，抱著他的小腿。這一刻他擁有了人生所有的美好。誰說童話故事，一定是“好久好久以前...”？誰說只有王子與公主才能過著Happily ever after的日子？

“史瑞克”一直是他最喜歡的童話。因為這個童話里，沒有神話。而他，不就正活在這樣一個沒有神話的童話故事里。

上帝對人是公平的，祂給每個人的福份是同樣的。多的，他左手給你，右手又收回去。

第一次的婚姻，他只有一套劇本，演一個盡責的員工。第二次的婚姻，他有了上班、下班兩套劇本。求好心切的他，忠實的扮演著兩個角色。長期下來，他得了莫名的頭痛。強忍著病痛，在40歲那年，他爬上了公司的高階主管。40歲，在別的行業，黃金般的燦爛耀眼。但在資訊界的他，卻常常在上完廁所，按下沖水閥門的那一剎那，駐足觀看馬桶內漩渦中掙扎的泡泡。大部分的泡泡，抵擋不住下沖的水流，隨著排泄物順流而下。偶而會有幾顆幸運的泡泡，藉著少許回流的水，茍且的留在馬桶內。這幾年，他不就是其中一顆幸運的泡泡嗎？！

離開洗手間，看著辦公室內年輕的後起之秀，耳邊依然回響著水箱內潺潺的流水聲。流水不斷的在水箱內蓄積著能量，等著下一次的沖擊。他開始問自己，四十歲的他，能抵擋的了下一次的沖擊嗎？

年底的尾牙，當總經理在臺上問到“明年大風吹什麼？”臺下的年輕屬下們會不會異口同聲道“吹四十歲的高階主管。”到時候，疲態盡露的他，還搶得到位置嗎？

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金箍咒的頭痛消退後。他望著沉睡的老婆與小孩，用當年公司教導的思考模式，作了權衡。身體，家庭，一輩子的事。公司，事業不過數十寒暑。孰輕孰重，高下立判。他默默的告訴自己，該是決斷的時候了。

那時的公司還有著濃濃的人情味，給了他一筆離職金，也辦了一場惜別會。

惜別會上，總經理為他斟了一大杯的啤酒。他沒注意總經理會上說了些什麼。他只顧著凝視著杯內的啤酒，解讀著著名的“啤酒理論”....啤酒杯內厚厚的泡泡，其實是底層啤酒新鮮度的屏障。當泡泡消退，下層的啤酒接觸到空氣時，也就慢慢的產生了苦澀味。

他看著泡泡的消退，也看著杯中的倒影。久失笑容的臉龐，已現憔悴衰老。結婚時，大夥兒還以“金童玉女”形容他和她。如今大夥兒卻戲稱他們為“老夫少妻”。

這幾年，他不就是那啤酒杯內的泡泡，拼命地捍衛著她和孩子們的青春嘛！

不等總經理把話講完，他迫不及待地把那杯鮮活的啤酒一口乾了。惜別會後，是否還會另有一片藍天，他沒有答案。但確定的是，他不會再有另一個黃金的15年了。（待續）

寫在後面：

兩天前在“辮子姑娘”幸福的白開水那聽到這首曲子，突然有股衝動，寫下了這篇文章。所以沿用這首“Remembering the Light”為背景音樂。

本篇圖像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