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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2/04 10:37:36瀏覽1434|回應6|推薦49 | |
十歲那年的某一天,熱中探險的我,與同學淑芬相約,到我們就讀的那所小學玩耍。 當時學校新成立不久,有一半的校舍還在興建工程,施工中的鋼筋水泥半成品,即使在夏日豔陽照射下,依然森冷陰暗,再加上地面錯落雜陳的砂石、板材,在杳無人煙的假日裡,便宛如洪荒世界。淑芬和我最喜歡到那裡尋寶,我們從工地搬運木板到籃球架上搭棚子,作為「碉堡」,然後就坐在「碉堡」內幻想自己遭遇到許多神祕難解的宇宙謎團。儘管每回碉堡都會在第二天上學後消失,下次去玩又要重建,但是我們樂此不疲。 那個炎熱的午後,大概是被太陽烤暈了,淑芬和我一反往常蓋碉堡的習慣,決定去緊鄰著學校工地後面的那一大片竹林裡看看。我們根據在電視上看到的各種節目推斷,竹林中也許藏匿了通緝要犯,正等著我們兩個少年偵探去破案。 一步一步逼近竹林外圍,淑芬的額角開始出現汗珠,我們兩個小女生似乎都感到就這樣闖入竹林是一件非常鹵莽的舉動。 「萬一裡面的壞人有刀怎麼辦?」那個年代槍枝還不流行,所以淑芬只想到刀子。 我拉著淑芬的手,兩人停住腳步。 「你有沒有聽過『投石問路』?」我忽然想起最近不知在什麼書上有讀到過這句成語,於是向淑芬解釋:「我們先丟一塊石頭進去探路,如果有壞人或蛇或者什麼怪獸,就會被天上飛來的石頭嚇跑。」 雖然我個性謹慎,但時常思慮不周,也沒再多想,便和淑芬各撿了一塊相當於拳頭大小的石頭,以學校工地作為屏障,對準竹林扔進去。 「啊……」一聲聽起來像是歐巴桑發出的慘叫從竹林內傳出來。 大事不妙,淑芬與我互望一眼,很有默契地拔腿就跑。 我們跑到一間尚未粉刷的教室內,從預留窗戶的洞口往外瞧,竹林隱約可見。 不過,沒有任何動靜。只有兩個男生在附近徘徊,應該也是跟我們一樣來找刺激的吧? 「不知道剛剛有沒有被他們看見?」 「希望沒有!」 二十歲那年的夏天,我在學校社團裡認識了昱光。他的手臂上有一道疤,相熟以後問他疤是怎麼來的?他說是十一歲那年在學校後面竹林裡被人用竹條打的,因為用手去擋,而竹條上有一節竹皮叉了出來,所以在手臂上劃下一道深深的傷口。 「為什麼被打啊?」 「莫名其妙呀!那天下午我和同學在竹林外面商量要去哪裡玩,不巧就碰到一位瘦瘦的歐吉桑攙著一位壯碩的歐巴桑從竹林出來,把我們臭罵一頓,指責我們亂扔石頭,打到歐巴桑。我們沒有丟石頭,當然極力否認。沒想到歐巴桑突然好像神力爆發,伸出雙手揪住我們兩個的耳朵,說我們欠人教訓,叫歐吉桑去撿竹條來,然後他們倆把我們海扁了一頓,還差一點告到學校去。」 「你小學唸哪一所?」 昱光的答案正是當年我唸的那一所。 「你,你會不會怨恨那個歐巴桑和歐吉桑?」因為緊張,我有點結巴。 「不會啊,他們其實也是受害者。倒是扔石頭的元兇,應該要教訓一下。」 思及他天蠍座有仇必報的個性,我決定把真相吞進肚子裡。 三十歲,昱光和我都已經在社會上磨練過一段時日了,感情愈發堅定,終於攜手步上紅毯彼端,淑芬這個患難之交理所當然是我的伴娘。蜜月旅行回來後第二天,本著夫妻不該互相隱瞞的信念,我忍不住把這個藏在心中的祕密告訴他。 我做好早餐三明治,端上桌後,便拉下他正在閱讀的報紙。 「記得那片竹林嗎?」 「以前小學後面那片?」 「嗯,對,害你挨打的那片竹林。」 「怎麼樣?」 「石頭是我和淑芬丟的。」 我以乞求寬恕的眼神凝視著昱光,他卻露出一抹我從來不曾在他臉上見過的邪門笑容。 「我知道。」 「你知道?」 「那天我有看到妳,妳化成灰我都認得出來。」 「那你為什麼從來都不說?你原諒我了嗎?」 「嘿,我就是在等這一天!君子報仇,二十年也不算晚。」昱光說完話,繼續看他的報紙。 驚恐的我,當時心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天啊,不知道以後他會怎樣折磨我? 從三十歲到四十歲,正是人生奮鬥的好時機,我生了一個小孩,並且在昱光的積極鼓勵下,追求自己的職場生涯,成為一個光鮮亮麗的職業婦女。然而,每每想到昱光「君子報仇」的論調,總讓我不寒而慄,膽顫心驚。生怕他會故意在吃飯的時候挑剔菜色、多用髒幾個盤子叫我洗,或者挑撥孩子和我之間的感情,又或者把公婆接來同住、串通好聯合起來折磨我…… 就這樣謹慎戒懼地過了十年,幸好我擔心的事都沒有發生,昱光會分攤家事,體貼周詳;孩子除了皮一點,平常都很乖巧聽話;偶爾公婆來小住幾天,我伺候得戰戰兢兢,他們也對我客客氣氣,雖然生份,倒也一直相安無事。不過由於不確定昱光是不是笑裡藏刀,所以雖然一路平安順利,我仍不敢有片刻鬆懈。 直到四十歲生日那天,我覺得每天過著被害恐懼症的生活也不是個辦法,於是又想起了「投石問路」的老把戲,決定再丟一次石頭——主動出擊。 晚上他約我在一家法式餐廳慶生,就我們倆。伴著昏黃的燭光,我問他:「你到底要怎麼報復我?」 「報復妳什麼?」 「小時候害你在竹林挨打那件事,你不是說君子報仇二十年不晚嗎?」 「我說過這種話?」 「你忘啦?」 「我不會這麼小心眼吧?」 「可是你是天蠍座的,天蠍座一向有仇必報。」 「那我例外。」 「你的意思是說,你真的原諒我了,不會對我怎麼樣?」 他搖搖頭,眼裡滿是笑意:「真要對妳怎麼樣,早就開始行動了,還先伺候妳十幾二十年?」 說得也是,昱光對我其實真是好的沒話說。我在心裡暗罵自己一句髒話!這十年來,昱光對我這麼好,我卻一直以為他在進行什麼恐怖的陰謀,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心態讓自己慚愧不說,還害自己飽受憂患之苦,真是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 蹉跎了如許多年,現在只好安慰自己,雖然結婚很久了,但是都沒有婚姻倦怠,因為今天以前的那些日子都不能算。 如果婚姻是一艘夫妻同舟共濟的愛之船,那麼我的甜蜜引擎,此刻才正要發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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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