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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落… 〈蝶小說〉
2012/07/28 00:04:15瀏覽8127|回應0|推薦206

 

     車窗外飄著細細的雨絲,窗玻璃外濛著一條條的水柱,他對著窗玻璃
哈氣,指尖在窗玻璃上隨意的寫著「流浪」,他的心沉甸甸的,像窗玻璃
外的水柱慢慢的往下滑落。遠天飄著幾朵烏雲,在這兒,在那兒,慢悠悠
的散步著。幾隻雀鳥駝著雨絲,努力搧動著羽翅,回牠溫暖的巢窠去了,
而他的窩在哪兒呢?

    遊蕩了好些年了吧!青嫩的鬍渣已轉為粗硬了,他摸了摸下巴,下意
識的瞧了瞧映在窗玻璃上的臉,那是一張既滄桑而又陌生的臉,寬額、
國字臉,濃眉大眼配上高挺的鼻梁,厚薄適中的唇,帶點桀傲不馴的笑。
他知道孤獨是屬於他的,他無法擺脫,無法擺脫所以只好繼續流浪。「現
在是停靠哪兒呢?」他一面自言自語的說著,一面散漫的往窗外張望。
在哪兒靠站他並不很在意,對於一個流浪者來說,到哪兒不都是一樣的嗎
?火車停靠了幾分鐘後又開始拖行,由慢漸快節奏性的跳著恰恰前進。

    上來了一些旅客,座椅細微的顫了一下,他感覺左側已有人入座,他的
視線仍然望著車窗外,眼神空洞的像塊黑炭似的暗淡無光,他的心閉鎖著,
只有耳朵是開著的;接收一些雜音,諸如:便當,要買便當嗎?對不起!
各位旅客現在開始剪票……只有這些雜音才能引回他的視線,過了幾秒鐘
後他的視線又會再度飄向窗外,望著灰濛濛的天際,望著一朵朵烏雲隨著
風飄到這兒、那兒,他的心像天一樣灰,像烏雲一樣渺茫,哪一站是他的
終點?

    「先生……你的報紙可以借看嗎?」一種女性特有的甜膩、羞怯的嗓音,
強行鑽進耳膜。「……」他不發一語維持原先的坐姿。於是她耐著性子再
說一遍「可以借看嗎?」他偏過頭冷漠的看著她,她卻驚嚇得顫著嗓音問
:「是你嗎?民哲哥……真的是你嗎?」眼前陌生的女子是誰呢?民哲哥
又是誰呢?他的清靜被干擾了,他煩擾的起身想換個座位,卻被她擋住了。

     「對不起!先生,我認錯人了,你和民哲哥實在長得太相像了,真的我
沒騙你。」她的眼神是那麼真切,由不得你不信,但這世界上真的有人和我
樣貌相似嗎?除非是雙胞胎,他的心底盛著問號。
     「先生,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她顫著嗓音說著,聲音細微的
像風。「吳銘」他冷漠的說,眼神飄向遠天,一朵烏雲連結另一朵烏雲,
天被遮蓋住 了,灰濛濛的暗沉。
     「無名?」她納悶的重複說著,聲音稍稍的提高了些。 
「口天吳,銘記在心的銘。」他斜著眼睛看著她,話不耐煩從嘴裏流洩出來。
她只是輕聲的「喔!」不再搭話了。

      安靜的車廂內偶而有乘客的咳嗽聲以及打呼嚕的聲音。他和她靜默的坐
在座位上,她閱讀著報紙,他仍舊望著車窗外。烏雲散開了,天色又亮了些,
心底的陰霾卻怎麼也散不去呢?

      列車一站站的停靠著,乘客一撥撥的來了又去了,一張張匆忙又陌生的
臉在眼前消失了,而後,另一張張陌生的臉又會再度出現。她算不算是陌生
人呢?在萬千的人群中相遇算是一種緣吧!何況他們還交談過。現在她就將
下車了,她回過頭望著他說︰「我去民哲哥家,你來嗎?」不等他回答人已
下車去了。

     吳銘毫不猶豫的跟著她下車,他茫然的在月臺張望著。「新城站?」他的
車票是到花蓮的,現在他卻提前下車了,他慌亂的在出口處尋找她的身影。

     天放晴了,強烈的日光照射在臉上,讓人眼睛暈花,他仍然努力的搜尋著。
他的背後被輕拍了一下「你在找我嗎?」他回轉身望著那女孩,嘴笨拙的不
知該如何搭話。「我在等你呢,走吧!」她走在前頭往客運站走去,他猶豫
著該不該去?如果他是流浪的雲,那麼她準是那吹送雲朵的風了,雲隨著風
飄蕩,或許他該跟隨著她去。

     搭往嘉義的巴士上,他挨著她坐著,巴士在山路急轉彎時,讓他失去重
心的癱靠在她的身上,他的雙頰臊紅一片隱在古銅色的膚色上,她卻仍然保
持安靜的神色,佯裝不曾看見他的窘狀,她的視線是朝著車窗外的。

     「我叫沈曉潔,民哲哥……我該說他是未婚夫或者是男友呢?我們未曾訂
過婚,那麼我該說民哲哥是男友……」她靠著車窗哽咽的說,淚滴像斷線的
珍珠似的在臉上滾動、滑落,她的雙眼被淚水矇住了,窗外的景物模糊一片。

    「……」吳銘不知該如何搭話,於是他選擇靜默,但是他心裏總有個疑問,
爲何沈曉潔提到她的民哲哥,臉上掛著的不是甜蜜的笑,而是深沉的悲傷呢?

     車上的空調轟轟的猛烈響著,冷氣卻像游絲般的飄散著,悶熱的車廂裡擠
著二十來個乘客,分享著一絲絲的冷氣,空氣裡發散著一股汗酸味。隨著時間
的流逝,酸味卻愈來愈濃烈了,令人嫌惡的氣味叫人無法忍受,他索性將車窗
打開。經過漫長的時間,終於可以下車了。

      第一次有著解脫的感覺,他舒暢的伸展懶腰活動一下筋骨,再吸一口帶點
焦味的空氣。遠處幾個農夫正在燒著乾草,冒著灰灰的煙霧,隨著風飄散到半
空淡淡的消失了。「喂!沈曉潔,鄉下的生活蠻有趣的,看看大自然挺不錯的。
」他站在不遠處朝著她的方向走去,一派輕鬆的忘了在車上的煩躁。

     他們並肩的走著,沈靜的向前走著。接近黃昏的時刻有著難言的美,灰藍
的天幕夾雜著少許黑雲,遠天有幾個黑點在移動,仔細的看原來是倦鳥回巢呈
縱隊飛行,夕陽只剩微弱的紅光了。

      在僻壤的鄉下,一棟藍白相間的小洋樓站在那兒,抽芽的白楊樹張著大傘
似的在洋樓的右側遮蔭著。「民哲哥,到家了。」她拉著他的手往前走,他遲
疑的將被牽引的手往後拽,她的手被一股外力拉扯,身體失去平衡的往左傾斜
,踉蹌了幾下。「我不是妳的民哲哥,清醒點……」他帶著怒氣的說,聲音比
平時大了些。「我知道,你是吳銘……不是明哲哥,就請你幫忙幾天吧!」她
怯生生的說,聲音游絲般的微弱。

     「李伯伯、李媽媽,民哲哥回來了。」走進屋裡沈曉潔一邊高聲的喊著,
邊忙著摁了摁電燈開關,室內頓時亮了起來。
「民哲你回來了呀!媽好想念你,讓媽看看你瘦了沒?」吳銘莫名的被翻轉著
身子左瞧右瞧的,她是李民哲的媽媽吧!吳銘冷靜的觀察不發一語。

     「你……」李先生正要開口問吳銘,卻被沈曉潔將話岔開。
「李伯伯,民哲哥剛回來,讓他休息一下。」沈曉潔邊說邊向李先生使眼色,
李先生心底倒有幾分明白了。

     「民哲怎麼生分起來了?以前你回家的時候,常常是人未到聲音先到的爸媽
叫喊著。」李太太一臉慈愛的看著吳銘,雖然話裡有幾分怨怪,仍然掩不住見到
兒子的喜悅。沈曉潔輕悄悄的拉著吳銘的衣角暗示著「叫呀!」他囁嚅著雙唇,
費力的掙扎才擠出「爸,媽」兩個字。李太太開心的像什麼似的說︰「民哲餓了
吧!媽去炒幾樣你喜歡吃的菜,等一會兒,馬上吃飯。」她往廚房的方向走去了
,極短的時間,從廚房傳來炒菜聲以及抽油煙機的轟轟聲。

      趁著李太太不在客廳,李先生想弄個明白。「曉潔這是怎麼回事?這位先生
是誰?雖然他和民哲長得很像,但我心裏很清楚他不是民哲,民哲已經走了好些
年了,只是李媽媽仍然無法相信這個事實。」「李先生,還是讓我來說吧!我叫
吳銘,我和曉潔坐同一班車認識的,她說我很像李民哲,我很好奇毫無血緣關係
的兩個人,會是一個模樣?所以我跟著曉潔來。」當吳銘說完,他偶一抬頭瞧見
牆上掛著一張學士照,照片中的男孩彷彿就是自己,男孩的膚色白晰,臉龐比自
己圓潤些,他的笑似乎比自己更燦爛。

    「 他就是民哲哥。我希望你能住在這裡,陪李媽媽幾天,好嗎?」循著他的視
線,她知道吳銘正在看著牆上的照片。「我可憐的老伴受不起刺激,她像失去記
憶的人,忘了當天發生的事,她一直沈浸在過去,認為民哲還活著,但這僅僅只
是她的想法……我和曉潔知道民哲是真的走了,而且是走了好幾年了。」李先生
說了一長串的話,眼裏閃著淚光,他摘下老花眼鏡,擦拭著眼角的淚。

    「吳銘,你能不能暫時當自己是民哲哥,陪李媽媽幾天,等她病情好轉,你再
走。沈曉潔央求的眼神像九月的秋緒,帶著濃稠的悲傷,讓人難以抗拒,即使是
漂泊慣了練就一付鐵石心腸的吳銘,此時此刻不想更不願去拒絕了。

      廚房的炒菜聲停止了。細碎的腳步聲在廚房與飯廳之間來回的走著,空氣裡
飄散著濃濃的菜香味。肚子不自覺得叫響了,那是叫餓的訊號,他的胃被飯菜香
給牽引了。

 民哲,這是你最喜歡吃的醋溜鳳脯,這道美食叫山珍海味,裡頭有蛤蠣、蘆筍、红蘿蔔加大蒜去炒,香得很哪,來,多吃點……」李太太忙著给心愛的兒子夾菜,吳銘心裏明白自己不是民哲,現在不是,以後也不可能是。菜餚裏有著媽媽的味道,吃在嘴裏是幸福的滋味,心底卻盛著滿滿的憂傷。一個思念兒子而活在過去的慈母,她在逃避現實嗎?還是活在她自己幻想的王國裏?現在他們都是她的臣民,陪著她演一齣喜劇。哇!有民哲哥喜歡吃的鮮蒸鑪魚、麻辣腰片,還有荷葉蓮藕排骨湯呢。李媽媽的手藝就是讚!」沈曉潔瞧見吳銘眼眶漾著淚光,驚怕李太太看見,裝俏皮的像小女孩似的說。她年歲不小了,已到結婚的年齡,現在的她卻必須裝可愛。

李先生心疼的看著曉潔,這些年可真苦了她,忙著照顧他們二老,每天趕補習班教課,下課後還得照顧李太太。李先生安靜的咀嚼著菜餚,美味的菜餚卻敵不過心底的酸楚,他的淚是拌著飯嚥下去的。

這頓飯三人各懷著心事安靜的用餐,唯獨李太太開心得像什麼似的,她像花蝴蝶似的飛到這兒、那兒,開心的張羅、打理,全個房子就屬她最開心了。七年了李太太不曾歡笑過,此時此刻她以為民哲是放暑假回家,她仍舊活在昨天,活在過去,她的昨天好久,好長。

民哲,媽每天把你的房間打理得乾乾淨淨的,就等你回家住,瞧,一點灰塵也沒有。」她一臉得意的神色,慈母的光環圈著她。天!她像聖母瑪莉亞,吳銘真想匍伏在她面前,告訴她自己是吳銘不是民哲,但這樣她就能清醒嗎?

媽,謝謝妳!」吳銘第一次如此自然的叫媽,他自己感到頗為訝異!

謝什麼?我們是母子呀!」慈母的笑漾在臉上,春風似的慰暖他冷漠的心房,他幾乎錯覺自己就是民哲。早點睡,晚安。」李太太將室內燈關息,輕巧的帶上房門。


室內一片靜寂,滿牆雪白的月光流瀉著。牆上的樹影顫呀顫的,恍恍惚惚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這裡所有的一切,對吳銘來說是全然的陌生,這兒不是他的家,他更不是李民哲,他只是一個居無定所的流浪者。該趁現在走嗎?走了,曉潔怎麼辦?李民哲的媽媽該怎麼辦?這一家人又該怎麼辦?太多的問號在心裏盤旋著。

 

天!我該怎麼做,怎麼做……」他揪著頭髮痛苦的低鳴,大提琴似的悲鳴著,沒有伴奏的人,唯獨他一人哀哀的演奏,在這靜默的夜裡迴盪著。


他摁亮燈光,眼前一片光明。靠牆站著一張書桌,桌上擺放著電腦以及曉潔與民哲兩人甜蜜的合照。右邊牆上掛著三幅複製梵谷(Van Gogh)的名畫,他的視線停留在那幅梵谷的曠世名作「向日葵」。那一片閃耀著金黃色的花海,傳遞著畫家那旺盛的生命力,然而,諷刺的是:梵谷作畫的動機卻只是為了歡迎朋友高更的到來。兩位畫家發生爭執,在高更離去後,梵谷割去了自己一只耳朵,從此畫家作畫的顏色胚變了,開始扭曲變形。想到梵谷落魄潦倒的一生,吳銘面色凝重的望著梵谷的「自畫像」,忘了原先的煩擾。

他的視線飄向左方,牆上掛著李民哲京劇小生的巨照,那應該是學校京劇社的劇照吧!那俊俏的扮相忒吸引人的目光。

 

他環視著整個房間,一張黑色的床架,藍色的床和藍黑相間的床單。牆面是以藍白相間的格子形圖案裝飾,整個房間是以藍黑為主色系,牆上掛置畫家的名畫,給人一種濃濃的藝術氣息。吳銘舒適的坐在床上,背靠著牆雙手交抱在胸前,雙腳輕鬆的交疊著,他的目光像月光似的在室內流轉……

 

   清晨在鳥鳴聲中甦醒過來,一切是那麼美好,吳銘神情愉悅的舒展著雙臂。昨夜發生的事像從來不曾發生過,他已完全淡忘,更貼切的說,他是刻意的遺忘,他不想再觸及那樣的痛,可以讓人毀滅的痛。此時此地的他是李民哲不再是吳銘了,他要全心全意的陪著李民哲的媽媽,代他盡點孝心。

爸,媽,早……」吳銘下樓瞧見民哲的爸媽坐在沙發上閱讀報紙,他趕忙的打聲招呼。民哲,昨晚睡得好嗎?每次你放假回家總是嚷著睡不好。」李太太柔聲的說。她放下報紙走到餐桌「早餐是你最喜歡的燒餅油條,外加一碗熱騰騰的香甜豆漿,趁熱吃吧!」嘿!怎麼就那麼偏心,老子就得喝稀飯配花生米,外加一塊豆腐乳。」李先生打趣的說是你自己要求喝稀飯的,怎能怪我偏心呢?」李太太不示弱的還嘴。 吳銘邊吃早餐邊聽兩人拌嘴,覺得挺有趣的。爸,你也一塊兒來吃吧!別理媽。」他說得那麼真切,李先生彷彿見到了自己的兒子,像往日一樣全家聚在一塊兒說笑。兒子啊,你好久沒陪老爸下棋啦!吃完早餐我們下盤棋。」李先生將棋盤擺在沙發前的茶几上等待著。糟了!下五子棋?或是圍棋呢?」吳銘暗暗的著急。論棋藝他是連邊也沾不上,下五子棋勉強過得去。爸,我們下五子棋吧!這樣較不浪費時間。」吳銘試探性的問。心想你明知我不是民哲,幹嘛叫我下棋。下圍棋吧!可以消磨整個上午……你下黑子兒,我下白子兒。」李先生神情愉悅的拿著白子兒預備下第一步了。 吳銘開始胡亂下棋,每回下黑子兒思考總要超過三分鐘以上,李先生倒是氣靜神定的掌控棋局。李太太坐在一旁總是幫著吳銘「下這兒,下那兒。」一臉滿足的神情。觀棋不語,安靜,李太太。」李先生一臉笑意的說,目光仍停留在棋盤上。

下圍棋的時間果真過得快,牆上時鐘指著十二點一刻。「喲!過十二點啦。民哲九敗一勝,李先生獲勝。」李太太逗趣的說。中午吃什麼呢?水餃?什錦麵?還是……」李先生摸著下巴在思索什麼?過一會兒又唸唸叨叨的自我問答,最後心底還是沒拿個結論。讓我來煮水餃吧!煮水餃快又簡單。」吳銘邊說著邊往廚房走去了。李太太走進廚房幫吳銘煮水餃。廚房在中午時間尤其熱,李太太額頭汗涔涔的,吳銘用衣袖抹去她額上的汗水。民哲,你愈來愈懂事了,以前你絕對不會幫媽擦汗呢,現在……媽覺得很窩心……謝謝你!兒子。」李太太是個感性的人,但往往又太流於多愁善感,凡事不順心就喜歡掉淚,丈夫、兒子,就是她的一切,傳統女性的美德也只能在她身上顯現了。

午休時間只剩吳銘一個人,煩躁無聊的在客廳踱方步。他向來是流盪慣的,現在所有的一切是牽絆到他了。慣常漂泊於海面的舟子,一旦被縛於港口,只能哀傷的望著海洋了。
他拿起茶几上的電視搖控器選台,遊走了所有節目,不是談話性節目就是玩遊戲節目,他索性將遙控器放回茶几上。該怎麼打發這惱人的時間呢?平常過的時間可就沒有這麼長呀!他好動的個性是靜不住的。他瞧見電視機旁斜擺著一把劍,他抓起那把劍,虎虎生風的胡亂舞劍,耍得有個樣兒了,突然手滑,那把劍在手中飛甩出去了,發出像鑼響的鏜鏜聲。「怪了……這劍怎會發出這樣的聲音呢?」他嘴裏嘟噥著,心想別研究原因了,趁著李伯伯還未起床,趕緊將剣擺回原來的位置。
樓上輕咳了幾聲,接著樓梯響起細碎的腳步聲,他們睡醒了。

下午的陽光不怎麼灼熱,我們一塊兒去玉米田摘包穀,活動一下筋骨。」李先生興緻高昂的說。他瞧没人反對,戴上手套、斗笠,李太太和先生同樣的裝扮。吳銘喜歡陽光將他的膚色烤成古銅色,他見李先生從屋裡拿個籮筐出來,他趕忙接過來。 他們延著右邊小路走去,路不平整的只得一腳高一腳低的踩著。過了水田往前走,走過鄰家的柿子地,拐個彎就見著了玉米田了。
瞧這包穀生長的多麼飽滿,金黃色的米粒厚實誘人……還是咱們家包穀生長的好。」李先生一臉得意的笑,笑纹從嘴角展開。他從地端摘下第一根包穀丟進籮筐,接著第二根,第三根……摘滿一籮筐後他們才歇手。
當他們走過了水田,順著小路往左邊走,正巧遇到沈曉潔。李太太暗示李先生讓他們獨處,兩人合力將包穀抬回家了。
她和他迎接另一個黃昏,不同的心情,不同的景緻,不同的人。遠天殘餘一片片霞光,夕陽偏西快要落過山頭了。一朵朵白雲在天際浮動著,雲朵像善變的貓似的變幻著各種形體。「吳銘,這裡是我和民哲哥常來的地方……小時侯我們常在這裡嘻戲,長大後我們觀看天空、夕陽、雲朵的變化……」她的眼神很飄渺,飄向這裏,飄向那裡,她的目光朝著天際流轉著。

              回憶就像夢一樣飄遙,很虛幻,很無奈,黑沉沉的……

「我是個棄兒,從小就在孤兒院,院長算是我最親的人了。八歲那年我第一次見到他,他是和他父母一起來的,他臉上掛著靦腆的笑朝著我走過來,手擱在背後叫我猜……是什麼禮物呢?為了得到禮物我只好胡亂的瞎猜『汽車模型?遙控飛機?電動玩具?』他頻頻的搖頭,然後輕輕的嘆氣『噯!怎麼就有小女生喜歡男生的玩具呢?』他將藏在背後的洋娃娃送到我面前。我心想他怎麼就像個小大人似的,他只不過是個大我兩歲的小男孩呢。」
唸高一那年我被接到他家裡住,李伯伯、李媽媽待我就像親女般的好,鄰居都說我好福氣呢。」 沈曉潔在坐著的草地附近摘幾朵野花,紅的、白的、黃的。田野上的風吹著,她的衣角在飄著,髮絲在飛著。吳銘靜靜的聼著,他的心隨著她的回憶在墬落。
「從玉米田那頭過去,再往松樹林裡走,穿過茂密的松樹林,就能看見那條被詛咒的河了。」沈曉潔幽幽的說著,她的眼睛望著遠方,黑炭似的黯淡無光。

那年暑假……清晨我們進入松樹林,樹梢與樹梢連結像紗製的傘遮住了日光,陰暗的松樹林篩下星點似的白光,我們循著白光奔跑著,踩踏著掉落地面的松葉,窸窣的響聲在遼闊的松樹林迴盪著。當我們穿過松樹林,已是正午時間了,日頭高高的掛在樹梢上,一接觸到亮光我們感覺眼花撩亂,高遠的晴空沒有半朵雲。那條河在哪兒呢?往右還是往左?民哲哥決定往左邊走,果然他的決定是對的,我們找到那條被詛咒的河了。它隱在巨石的背後,河水清澈見底,底部沉著細小的石塊……河的兩旁站著幾棵垂柳,迎著風顫著柳條在岸上搖擺著。」
聽妳描述,那河的所在地真像世外桃源,但真有那麼美的地方嗎?」吳銘充滿好奇,他想捕捉什麼?大自然的美景?
「真的很美啊!住在附近的居民卻不敢靠近那地方,那被詛咒的河……她曾吞噬許多年輕男子……年輕男子溺在河裡。」她的聲音像夢囈似的飄得好遠。
「很久以前……阿美族的姑娘愛上一位平地男子,受到族人的排擠反對,在約定私奔的夜晚,男子失約了,聽說男子變心娶了別人,姑娘經不起打擊,往河裡跳了。每過了幾年,總有年輕的男子溺沉,傳說是被阿美族姑娘招去當了新郎。從此那被詛咒的河變成禁地了。」她說故事般的一口氣說完。
詛咒的河?那河真被詛咒了嗎?」吳銘一臉詫異的眺望那河,哪看得見?得望穿那蓊鬱的松樹林才看得見。
沈曉潔斜眯著雙眼望著遠方,或許她能看得見那被詛咒的河,但那僅僅只是儲存在她心裏的影像。

我們不相信那傳說,甚至心裏還覺得荒誕可笑,我們計畫游整條河呢。民哲哥說:『曉潔,泳裝帶了沒?』我說:『帶了,我直接穿在身上。』民哲哥帶著一抹微笑然後指著自己,原來他早已穿在身上了,我們挺有默契的。」沈曉潔沉在回憶裏,她的眼睛閃著鑽石般的亮光,笑從她的臉上流瀉出來。

「那天河流很平靜,流速和緩只聽到水流的淙淙聲。我們從河端開始游,民哲哥游得很快,他回頭對著我高喊︰『曉潔游快點,前頭河岸風景更美,快啊……』民哲哥沒等我,我只能奮力的追著游啊游的……我游到河的中段,風景真的很美……該怎麼形容呢?貪戀美景的我減速慢慢的游,民哲哥卻游得很快,他離我愈來愈遠了,我看不見他了,我愈發心急的往前游,卻怎麼也游不快了。河上的風輕輕的吹著,心卻慌慌的跳著,這河怎嚜那麼長呀!當時我急得哭了……」
「後來呢?李民哲有沒有游回去找妳?」吳銘聽得入迷了,他心急的想知道結果。他眼睛真切的望著沈曉潔,心是一團熱。

她沒有答話,神情黯然的接著說︰「當時看不見民哲哥,一個人獨自在河裡游著,心底盛著滿滿的恐懼。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了,仍不見民哲哥轉還,我只能靠自己了。我奮力的往前游……河底像有一股吸力拉著我往下沉,我駭怕的叫著民哲哥救我。暈亂中我感覺有另一股力量將我托向河岸,我慌忙的拉住了柳條緊緊的抓住,但……我卻沒抓住民哲哥,柳條太細了,它撐不住兩個人的拉力,民哲哥他鬆開手……民哲哥被暗流捲進去了,他沉在河底就再也看不見了,民哲哥……他消失了。」沈曉潔雙手矇著臉哭泣,她的雙肩在抽動著。
「回憶很痛苦的……別說了,我們回去吧!」吳銘眼裡閃著淚光輕柔的說,他的眼睛望著遠方,紅紅的柿子地飛著雀鳥。
「不,讓我繼續說下去……打撈的村民說︰『沒撈著,準是當新郎去了。』打撈的工作持續了三天,李伯伯叫停,含著兩眼眼淚說︰『找著了還不是沒有活命,冰冷的軀體不如不見,尋不著,好,好……』李媽媽虛脫似的癱在沙發上,我跪在他們跟前,抽咽的請求原諒。忽然李媽媽瞪大了眼指著我罵︰『妳這害人精,妳奪走了我唯一的兒子啊,走的人爲什麼不是妳?』突然她撲過來,瘋了似的狠咬我的肩頭,牙崁進肉裡了我感覺不到痛,血濡染了衣裳殷紅一片。我像丟了魂似的走出去。走過了水田,走過了柿子地,再走過玉米田……身體飄忽忽的像不是自己的了。……一位路過的好心人帶我去診所,血凝固了,沾粘著衣服和肩肉,醫生在處理發炎的傷口,衣服像粘住傷口的紗布連著肉被撕開了,我感覺不到疼痛,痛在我心裏啊!」她嚎啕的哭了,像是要用盡全力去哭似的,多年積壓的情緒在瞬間潰堤似的湧出了。
風在耳邊呼呼的吹著,哭聲在田野上流盪……夕陽斜下去了,青青的稲田上幾隻鳳蝶在迴旋。

「回來啦!等你們一起吃飯呢。飯菜都涼了,我去熱一下。」李太太堆著滿臉的笑迎接他們,心裏不知在盤算著些什麼?話一說完飛快的轉身往廚房去了。約莫十分鐘的時間李太太準備妥當,她高喊:「上菜囉!」四人兩對的排排坐。 「民哲,大學都畢業了,這個暑假有什麼打算?」李太太一邊忙著給吳銘夾菜一邊綻著微笑問。 吳銘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不是李民哲,在這兒他有時光被錯置的煩擾。吳銘心想:李民哲若還活著,算一算也該有三十歲了吧!他還小他一歲呢。
「噯!李太太……『呷飯邁配話,呷飯,呷飯。』」李先生那一口生硬的台灣話逗得三個人笑得眼淚都蹦出來了。 李太太今天心情忒好的,她瞧瞧吳銘後再瞧瞧沈曉潔「嗯!很登對呢。」她一臉歡喜,笑纹從嘴角展開。 吳銘與沈曉潔被瞧得有些不自在了。李先生心想︰不知老伴又在打著啥主意呢?可別亂點駌鸯譜喲!站在你面前的可不是妳兒子呀!他是吳銘,暫時安慰妳的吳銘,我可憐的老伴,什麼時候妳才能清醒的面對現實?「民哲,趁著暑假有空檔,你和曉潔先訂婚吧!」李太太那雙期待的眼神,灼熱的瞄著吳銘與沈曉潔。吳銘為難的望著沈曉潔,該怎麼說呢?他心上沒個主意。「李媽媽,妳決定就好。」沈曉潔瞄了吳銘一眼,心想︰你怎嚜不回答呀! 「媽,一切照妳的意思……我沒意見。」吳銘心慌的胡亂答應。 「好,既然大家沒意見,那麼就由我來做決定……明日申時是良辰吉日,那麼……就決定下午五點舉行吧!」李太太一臉得意,笑從嘴裡流洩出來。天啊!她在做什麼呀,胡來,胡來。李先生在心裏唸著。他在一旁乾著急,索性拿本雜誌閱讀,掩飾焦急的神色。吳銘暼見沈曉潔的臉上蒙著一層憂傷。自己呢?除了無奈還有更深沉的悲哀。逃吧!趁著漏夜逃開吧!

夜裡,月光照滿牆,樹影在牆上顫著。細長的人影閃在牆上,輕浮的移動著。他挨著窗子往下滑,腳碰觸到地面,心裏才覺得踏實。
他回頭向著那小洋樓不捨的看了一眼,就向著遠方走去了。那被月光拉得細長的影子,跳動著在他的面前先行的爬上石階,穿過村舍。他逃開了,剛強的心卻陷落在那裡了。這次,他帶走的不是孤獨,而是一個空的軀竅……………

本文記事:6000字的短篇小說…文章之內蘊意涵由讀者自個兒意會……
…陷落…〈蝶小說〉希望是你〈妳〉喜愛的作品……願我親愛的朋友們
幸福滿滿………夏日假期歡樂愉悅………………………………………蝶

延伸閱讀:飄紅煙雨倆相望……風舞〈蝶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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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記:音樂與畫片來自網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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