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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屋簷下 新鮮上市
2016/10/06 14:56:05瀏覽3959|回應1|推薦14

廉價生活中的尊貴魔幻

  曉鹿非常在意身體。無論談婚姻或家庭,總之都是身體的鬥爭。比如性慾、比如食慾、比如氣味,字裡行間活色生香,細節偶爾飽滿得令人不安。

  那是在廉價生活中的尊貴魔幻。比如《屋簷下》,一名中年女子某日悠悠醒轉,發現客廳垂掛的滿是蝦皮色簾子,彷彿珍珠沾上貝殼流出的血,之後她才意識到,啊,這可是我的子宮。原來她過度寵愛兒子,導致出現了「客廳就是我的子宮」幻覺,「她就像罹患子宮脫垂症的婦人,把柔軟彈性的、皺褶裡藏著血光的子宮脫垂到了外頭來……」

  或許因為出生成長於中國,後因親戚與婚姻的關係定居台灣,曉鹿看什麼都帶點身為過客的流離,及其延伸造就的奇幻。就連我以為熟悉的台北,也在她的描寫下被揭露出詭譎的灰敗。比如委身在大城市縫隙的小代工廠,其中員工如灰老鼠藏匿;移民署中被扣留的女犯,被一網打盡如同即便送命也要去特定海域產卵的雌魚;越南水餃店中因結婚來台的婦女總面對卡拉OK歌本——越南文、印尼、粵語——興奮的異國密語如蛙鳴……身體為了求生被擠壓為動物,卻又因那動物性的粗疏狂野,在資本或父權的制度下踩出了一些迷濛小徑。

  不過這魔幻跟所謂台灣新鄉土小說中的魔幻又不太相同。台灣的新鄉土小說作者大多在台灣出生成長,即便追溯流離,大多也是父母或祖輩的流離,但曉鹿的流離太切身,太親近,故事中有些經驗類似外省第二代,但面對的幾乎是第三代成長的台灣環境,於是故事更容易直接讓讀者對眼前此刻感到陌生。你知道這是台北,卻又是另一個台北,裡面藏了因為窮苦而透過台商親戚來台結婚的年輕湖南媳婦,或因為母親迷信而被迫婚姻仲介來台,只為了多換一點好運給姊姊的日本女性。各種邊緣性在她筆下翻出更多皺褶。

  對於曉鹿而言,文字似乎是她探索邊緣的舞步,且只有生活能將其收容。她故事裡的角色總因各種邊緣性被擠出看似穩固的體制之外,有時是國籍、有時是性別、有時是階級、有時是憂鬱,一切外在挫折最後全倒灌回那宇宙洪荒也入侵不了的私人生活。她描寫女性的憂鬱時讓我聯想到馬尼尼為,她是因為婚姻而從馬來西亞來台灣定居的華人,兩人文字風格截然不同,但都有一種因為疏離而產生的囈語質地。

  於是在囈語中,痛苦是網羅,無論你原本在哪方面佔了優勢,進入生活這支果汁機後全給碎得面目全非。有時你嫌日子吵,有時你嫌日子靜,比如《移民官的情人》(外省腔第三部)有一段,「這張臉就是他們多年婚姻的寫照,他們外面沒有情人,在家沒有家暴,每一個新的日子和過去的每一個舊日子一樣,毫無表情,毫無生趣,讓人打從心底裡,生出厭煩來。」然而等真正毫無選擇的處境蓋下來,你也只能懷念曾經的嫌棄。

  但也不完全絕望。這些角色仍像熱愛美食般地投入愛情。《藍泥般溫潤的手》中的男主角幾乎把每一名愛過女性都取了糕點名字,正如《屋簷下》也有一位美華,她在無性生活時特別懷念湖南鹹辣的家鄉味,尤其是那朝天椒濃縮起來的剁椒醬,結果一起生活之人嚐的都是她身體裡的腥羶慾望。雖說愛人如美食看似無情——就算一個人多麼懷念家鄉味,關愛美食的目的仍在於不停品嘗新食物——但或許更接近愛的真諦。

  在這些故事裡,愛與其說是現在式,不如說一開始就是完成式。《藍》的結尾有一段,幾乎已死去的男主角在醫院遇見了曾愛過也彼此拖磨過的人,「她套著一件天使藍的無塵衣,朝前朝下往他的世界微微俯下身子;而來自基隆河的風把他雕成一座石像,他朝上朝左,仰望著她的世界。」兩人之前相愛時無法跨越太多障礙,包括國籍、語言與文化,此刻再相逢卻聖潔到幾乎可笑,但真正可笑的其實是人活著即便什麼都不做,只要帶著過多熱烈就能彼此虧欠。於是此生大家各自帶著包袱來搏鬥一場,之後也只能各扛包袱做自己的聖徒,彼此間倘若有過那麼一絲如同對待美食般的愛,那也就好了,食色性也,鴨鵝同命,人生來就是這具身體,死之前也只能轟轟烈烈,廉價也好、魔幻也罷,看來曉鹿筆下的角色都盡力不虧欠。
 

 

上文為知名作家葉佳怡的推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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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之花
等級: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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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0/09 04:18
恭喜曉鹿的新書上市~
藍 曉鹿(bluedeerr) 於 2016-10-10 10:48 回覆:
謝謝妳喔,沙漠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