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簷下>之一

凝固在膠片上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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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爺爺最開心的時候就是與幾個外省老頭聚在一起。在一個承平日久的年代，爺爺經歷過飢餓、貧苦、戰爭、離難的人生，好像一張拍到鬼影的離奇照片，但是與這些老人在一起時，拍到鬼影的人生照片就一點也不離奇，能活到今天的老妖怪們，誰的人生圖景上沒有幾個鬼影子吶！於是單一的離奇照片成了有著類似主題的攝影集。

老人們點的菜色可謂大江南北的美食集錦，而他們就著菜說話的口音則是塞內關外的鄉音回響。但是酒卻同往常一樣，是郭爺爺帶來的湘泉。呷入喉中，幾口之後，郭爺爺的話就多了起來。劈頭說道：

「我跟美華一樣……」

「哼哼。你和美華一樣？那我還和志玲姐姐一樣咧！」

 其他老人一時笑得東倒西歪，七嘴八舌地說道：

「就是。和美華一樣？哪裡一樣啦？是臉蛋像紅紅的華盛頓蘋果？還是胸前兩粒像黃黃的富士蘋果？」

「你們這些人就是這樣，人家還沒說完嘛！昂敏都是涔桑哼雷格（湖南雙峰話，「我們都是從雙峰來的」）。」

「那有什麼好說的，我幾十年前認識你的時候，就知道你是湖南雙峰人。」左手邊的老人說。

「我十幾年前也就知道，美華是你和郭婆婆特地回了一趟湖南，前前後後用了一個禮拜的時間，為兒子娶回來的媳婦。」另一位老人說。

「我說的一樣，是說，」郭爺爺拿起酒杯，抿了一小口，等大家安靜下來之後，才說道：「我的智力是一條高低起伏的曲線，就如同她的情緒是條高低起伏的曲線一樣。」

提到這個，一桌子的老人便沉默下來，沒人吱聲。他們都知道，郭爺爺的腦袋近來愈發地遲滯了，而他年輕媳婦的憂鬱時好時壞。幾年前，小孫子去外地唸書了，只留下郭爺爺、郭婆婆跟美華三個人在一個屋簷下待著。人家的婆媳是為了兒子爭風吃醋，郭家倒好，郭婆婆為了郭爺爺時不常地吃起了媳婦的醋。數月前郭婆婆還為這事大發了一頓脾氣，一通電話把這一桌子的老人都召喚過去，「說了你們都不信！哪有公公和媳婦坐在客廳看韓國偶像劇的，一句韓文也不懂，巴著螢幕下的小字，還討論劇情。你們給我馬上過來，瞧瞧一老一小的一對肖人。」他們如同接了聖旨似的，一小時之後，一個不落地依次進入郭家挑高的客廳。只見昏暗的燈光下，一張遺忘的臉，一張憂鬱的臉，還有一張別過去、眼不見心不酸的臉。

一路上吵吵鬧鬧的老人看到這一幕，卻一句話也都說不出話來。那個畫面就如同這桌上的湘泉酒，一點點的苦，一點點的澀！老人有的垂下頭，有的望向門外，還有幾個拿起酒杯在手上轉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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