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海邊的風吹得人雙眼刺痛，

但壓不下內心那撕裂的絕望；

海浪挾著沙，一波波鋪蓋了光裸的雙腳，

卻遮不住她掩面啕哭的難堪。

 　　０８ ’一月中，他們還是決定要出國了。只因他對她說：「等我從鄉下回來後，我們就出國。」

　　她圓睜著眼：「‧‧‧去哪裡？」不甘地、卻仍不自禁地讓自己喜出望外的表情表露於形。

　　他望著她說：「都好！去妳最愛的海邊吧！」說完，微笑著。

　　她托起腮幫子，靜靜地瀏覽他的臉‧‧‧一個人的臉上能顯露出那麼多的憐惜與疼愛嗎？而，一個人的一生又能擁有多少的愛惜與愛護？會不會也有用盡額度的那天？想是那場眼淚吧！他這些天對她可說是百依百順，更溫柔了。但是，他們之間的問題仍然存在，她明白不是溫柔就可以解決的。

　　於是，二月初，除夕的前一天早晨，他和家人回鄉去了；回到風景明媚的宜蘭。留下她一個人，待在他們倆一同生活的空間裡。寂寞和孤獨又回到她的體內了──那彷彿自她出生後，就已存在她靈魂裡的東西。吁一口長氣，她將未吃完的早餐放入冰箱，將人丟進沙發中。他，一個那麼愛自由的人，難道不會被她的依賴給壓迫到窒息嗎？她幾乎把大部分的孤單與悲傷的重量都要他替自己背負啊！或許，他真愛她到願意擔起這一切吧！但，她卻要被這份歉疚給勒斃了。尤其，自她上次對他痛哭表白之後，她的心底始終有種說不出的不踏實感──莫名的恐慌。

　　「小弟，怎麼都不帶你女朋友讓我們看呢？」車子啟程沒多久，大姐坐在後座，開口問了。他們都知道他有個交往近兩年的女友，但翊傑卻從來不想讓他們認識她似的。是保護心切嗎？他們的腦袋裡一直都掛著問號。

　　「怎麼？突然關心起我的事啦？」他一笑，從駕駛座透過後照鏡看到大姐正經的臉‧‧‧還有母親的。母親一定想問又不知該如何問吧！猜不透怎會這般充滿神秘色彩吧！只是，這始終是他跟她之間無解的問題。

　　「會關心也是正常的啊！交往兩年還不帶給我們看，也太奇怪了吧？」大姐似在替母親發言。

　　「會啦！再過一陣子吧。」他答。＂奇怪＂兩個字讓他蹙眉。很煩，他想。不是家人的關係，而是和她之間的這種無可奈何的感覺，讓他不耐。

　　車內的空氣都靜止了似的。他面無表情地上了二高，不發一語了。

　　傍晚，庭文走出電梯。在下班的人群中低頭步出大廳。今天、明天、後天他都不在家啊。她拉起軍裝式的灰色大衣領子──今年的冬天好冷，她心想。但願自己沒有那麼軟弱、不是那麼怕寂寞！只是她已經那麼習慣有他的日子！又怎能不依賴他呢。

　　突然，有人輕拍她的肩。她微微吃了一驚，倏地回過身去。

　　「在發呆嗎？」身後，是一臉頑皮的小瑜，正笑嘻嘻地望著她。

　　「嗯‧‧‧」她的臉微紅了紅，將髮絲往耳後一繞，不好意思地笑笑。

　　「妳男朋友今天沒來接妳啊？今年的最後一天上班日囉。」小瑜走到她身旁，和氣溫對抗似的，她的笑容溫暖的有如夏日的和煦陽光。自己若能像她多好！堅強又開朗。也就不會帶給翊傑那麼多煩惱；即使他從沒抱怨過，但她知道的，她一直是他心中一個解不開的結。

　　「他跟家人回鄉下去了。」她淡淡地回答，黯然地望著身旁的林立高樓。

　　「這樣啊～那我們去吃晚餐好不好？」她拉拉她的手，雙眼發亮地提議。

　　「好啊。」她笑答。

　　小瑜的世界似乎總是艷陽高照；而她呢，總是難見晴日的陰天。

　　她跟著她來到植物園附近一間兩層樓的義式餐廳，室內有大片的玻璃窗，可窺見這區街道、路樹與書店所散發的淡淡文藝氣息。她們坐定後，人行道上的街燈已濛濛地亮了。侍者送上檸檬水與ＭＥＮＵ。

　　「想吃什麼？」小瑜的眼光落在她的臉上。

　　「我要墨魚麵。妳呢？」她淺笑答，將ＭＥＮＵ闔上。她和小瑜還是第一次單獨私下相處，讓她有些緊張。

　　「我要辣味雞腿飯。」小瑜說完，將兩本ＭＥＮＵ交給侍者。

　　小瑜喝了口水，下顎壓在手背上，用亮亮的眼神望著她。

　　她尷尬一笑。「怎麼這樣看著我呢？妳若是男的，我會以為妳愛上我了呢。」

　　 「哈！沒想到妳還會開玩笑喔！」小瑜驚奇的圓睜著眼，笑道。

　　「呵呵～」她笑了笑，看著小瑜，眼帶詢問。

　　「我若是男人，真的會愛上妳呢。」小瑜低低的聲音，從她紅潤的唇中慢慢吐出。

　　「我 ‧‧‧ ？」她驚訝地瞪視著眼前這麼一個亮眼的女子。

　　「很驚訝麼？」她斜睨著她，「妳嬌嬌柔柔的，給人很美好的感覺呀。」

　　「．．．別說笑了。」她感到啼笑皆非。可是我的人生不美好 、 我的心理狀況更不美好啊！她又不能 ‧‧‧至少目前還沒能對她說 。

　　「妳不知道妳自己很吸引人嗎？尤其是對異性。」小瑜那光澤的 、 圓潤的臉微側著，略帶欣羨與感嘆地說。

　　「說實在的．．．我不這麼想。」她拂開前額的髮絲，小瑜的話令她著實語塞，特別是以她目前的心情狀態。

　　此時，侍者送餐點過來，打斷她們的對話。

　　她看出小瑜欲言又止的模樣。

　　後者俐落地將餐巾紙鋪在腿上，低頭就了熱騰騰的餐點。

　　她們之間寂靜了片刻。

　　「我跟伊家慶是青梅竹馬。」她突然說。

　　呆望著盤中黑色的麵體 、毫無胃口 的她，聽了倒是有些意外。

　　她也沒要她答話，邊吃邊自顧自地說，「高二那年我跟他開始交往。」抬起頭，好似過去的片段就在她眼中上映般。「那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他更是我情竇初開時心中的幻想．．．我從小就喜歡他！所以，一直以來都追隨著他。大學時他去中部唸書，我跟著去唸；出了社會，他在這家公司上班，我也就跟著來報到。」

　　庭文有些撼動的望著她，忘了食物。從言語和小瑜眼中的光芒，她已能感受她深刻的感情。她的猜想沒錯，小瑜和伊家慶是一對情侶。只是，沒想到他們是青梅竹馬，更沒想到小瑜用情那麼深。

　　「直到現在──過了七年！我才突然發覺自己竟沒有自我．．．沒有自己的理想，更沒有自己想做的事。」她悲哀地笑笑，「我太愛他了。一定是上輩子欠他的。」

　　小方桌上的燭火微微閃動，「妳的深情．．．很感動人。」半晌，庭文才能從唇間併出幾個字。不禁再次想著：她多想變成她呀！

　　「啊！應該點瓶紅酒來喝才是。」小瑜羞赧地摀著臉，笑道。

　　「好主意！」她嘴邊綻開一個微笑，轉頭跟侍者點了瓶紅酒，「今天是該喝。」她知道小瑜個性爽朗活潑，但今天才發現她可愛和感性的那面。她好欣賞這樣的她！

　　就這樣，除夕前的這個夜晚，小瑜 、 紅酒和不間斷的話題，陪她度過一個沒有他，卻不寂寞的晚餐時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