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輯   鄕居野趣

四季戀歌

雖然初春的跫音已近，但仍吹不掉冰涼的寒意，灰黃的地面上，小草露出了嫩嫩的綠葉，把整個大地織成綺麗的綠彩。

霧濃得拂不開，遠山、樹木、房屋，全部給披上了一襲薄如蟬翼般的輕紗，充滿朦朦朧朧的神祕感，還有柔柔的透明感，伸起手指，也被濡成糢糢糊糊，好像不是自己的。忽然濃霧開始篩起霧非霧，雨非雨啦！雨絲打在身上冷冷的，霧氣飄在臉上涼涼的。

這種霏雨總無法應付乾燥的泥土的貪婪，地上仍舊是乾乾鬆鬆的，只要有更大的雨，農人就可以播種了。

「細雨輕雷驚蟄後」，果然下起雨來，雖然不大，但是一下就是好幾天，到處濕漉漉的，連狗都趕不出門，在屋子裡悶得發慌，心頭直發霉，只好穿上雨衣，套了一双雨靴，揹個袋子滿山遍野去採木耳；果園邊、樹林下，只要有腐朽的木頭，都不會放過它，就連躺在草叢中的樹幹也要低下頭去探它一探，因為越陰晦的一面，木耳長得越多，過量的水份使得一些好大一朵的木耳全爛掉啦！有時候，一個上午就可以採個一袋滿滿的，帶回家，沒太陽可晒，於是就用大鍋慢慢的烤，柔軟的木耳烤乾了却變成硬硬的，收藏在袋子裡，集滿一些數量之後再拿去變賣。

這時，李樹、桃樹都已結滿了圓圓的果實，長滿了一樹青綠的嫩葉，好鮮麗、好蒼翠。

攀枝樹光秃的枝幹也開始吐蕊盛放，一粒粒的蓓蕾像橄欖一般，一朵朵的花是朱紅色的，花兒一開放，只見灰褐色的枝枒掛滿一團團的紅，這時，總會有一種不知名的小鳥，在枝頭上「咕嚕嚕！咕嚕嚕！」叫個不停，直待花期過後，牠就不知到那兒去了，連影子也看不到。

接著油桐樹也相繼的開花，在一大叢的綠葉中，佈滿潔白的花朵，從樹陰底下走過，一股芳香飄送鼻間，蜂兒蝶兒成双翩翩盈舞，忙個不停；地上舖滿一層厚厚的落瓣，樹上全是雪白得耀眼，使得春色更加的撩人。

「清明時節雨紛紛」；這時郊外的墳場可熱鬧啦！到處全是踏青的人潮，有的全家出動，挑著一大籃的祭品上墳掃墓，獻上一份虔誠的孝意；眼見一片芳草青青，充滿了生機，充滿了安祥和溫暖。

天氣一暖和，雨水充足了，滿山頭的桂竹林，枝梢吐出了嫩葉，風一來，千頃碧綠，搖曳迴盪，波浪起伏；地上開始鑽出赭紅色的筍尖，籜芒上沾滿了一顆顆晶瑩的露珠，竹筍一出土，蒼天若吝於施拾雨水，就要與世長辭了，假使能夠接受雨露的恩澤，生長的速度可快啦！二三尺長還沒什麼感覺，一到了三尺高以上，往往一夜之間就讓人感到陌生，它已再長高了一公尺多，暴長的速度，幾乎令人不敢相信。

在這個時候，李子成熟啦！一棵棵李樹柔軟的枝條，長滿了一大串的李子，有紅、有綠、有粉綠、有紅中帶綠，和葉子互相襯托，形成一幅美麗的圖案，真使人眼花撩亂，垂涎欲滴。一串串的果實是那麼豐碩，使得它的枝條不得不彎下了腰而垂到地上。

夏日炎炎裡，菅草花開了，它有點像猴蔗，但是却比不上它的俊麗，外表有些像甘蔗的菅草，葉片闊闊的，是牛所喜愛吃的糧食，因此，農人就割取嫩葉給牛享用；菅草的繁殖力特強，就像百戰不疲的精兵，要是一塊地讓它荒蕪個三五年，準會長滿密密蔴蔴的菅草，它的葉子有如利刃一般，越是長得要死不活的，它的葉刃就越利，稍不小心碰上了準會被割得皮破血流。

菅草花開的時候，一束束的花朵嫣紅耀眼，微風吹動，整個花海搖曳生姿，若碧波起伏，若游魚潛泳，好美好美的。經過一段時間，它的種子成熟了，於是，我們就上山採菅芒，採回來，晒乾了，打掉種子，綁成一支支掃帚，輕軟軟的，掃起來可很清潔。

就在這個時候，刺莓、桑椹、時計果也跟著相繼成熟，小時候常常跑遍整個山頭去採刺莓，遇到一些大拇指般的却捨不得吃，於是就摘一片菅草葉，撕掉兩旁的葉脈，留下中間的葉梗，將尾端打個結，然後把那些又紅又大的刺莓穿成一串，當做寶貝似的，帶回家分享給弟妹們，或者在玩伴面前炫耀一番，然後再以非常捨不得的心情送入口中。

採桑椹更有趣啦！抱著樹幹一骨碌爬上去，揀那紅透的猛吃，吃得滿嘴唇紅紅的，擦也擦不掉；有時候不小心，連停在上面的黑螞蟻也一起往嘴裡送，嚼了幾下，甜甜辣辣的，趕緊吐掉，吃膩了，就找一張山芋葉包它一大包，帶回家，往往帶回家裡已壓得稀爛，但仍然吃得津津有味，樂趣無窮。

找時計果，可更愜意啦！有時計果蔓的地方，熟透的果實自然會掉在地上，只要在地上撿就可以了，將紫紅色的果殼拍開，一陣香味撲鼻，吃在嘴裡酸酸甜甜的，味道真棒；有時候，紅的吃不過癮，乾脆用竹棒敲下那些將熟未熟青皮的來解饞，但却酸得要命，比酸梅，酸楊桃更酸，真叫人吃得眉頭直皺，每每都是一個接一個拍開來，嚐了一口就丟掉。

仲夏的天氣令人昏昏欲睡，越是熱得汗流浹背，太陽的威力似乎就越大，這時，蟬叫得好起勁，走到樹林裡，唧唧之聲不絕於耳，越炎熱牠越要高歌，牠們的歌喉可多呢！這邊是「西西西西……」那邊是「蝦咪，蝦咪，蝦咪」，還有「哼──」，更有「香香洗，香香洗」反正就像一組自然樂隊伴奏著原野三重唱。

威猛的熱浪激起鳳凰樹也跟著掀起一片火辣辣的紅潮，一簇一簇的花朵，像被紅色的油彩淋過，又像一盆燒旺的火焰，紅得幾乎把綠葉都烤焦了，紅得使驪歌嗚咽，紅得使人愁腸萬緒；樹下也一片嫣紅，却樂了天真的小孩子，撿起一片片花瓣當羽翼，花萼為軀體，花蕊是觸鬚，於是，一隻再造的生命─花蝴蝶─就在他們手中誕生了。

巍峩的山嶽被太陽吻得好雄壯，好堅強；茂密的樹木被雨水餵得好青翠，好綺麗。

雷聲隆隆，下起傾盆大雨啦！於是，家屋前面那條被我們稱為「濁水溪仔」的小河，又滾出灰褐且帶有天然瓦斯臭氣的濁水來；下得天昏地暗，下得溪水澎湃洶湧，下得山崩地裂；雨柱把大地的景色梳得迷迷濛濛的。倏爾却雨過天晴，太陽瞇著眼，咧著嘴笑著，地上升起一縷縷裊裊的蒸氣，這時，山色格外的青翠，鷄群也活潑起來了，迫不及待的啄食那些跌落在地上的「大水蟻」，鴨子看到一窪窪的積水就呱呱直叫，舒舒服服的洗個冷水澡。

啊！什麼時候河岸的猴蔗花泛白啦！在陽光下閃耀著亮柔柔的光芒，那纖細的丰姿，招搖在風中，把天空抺成一大片藍，白茫茫的花朵飄呀飄的，給飄來了一樹楓紅，太陽也已經變得好懶好懶，吝嗇的勉強綻出一絲笑容，於是，攀枝啦、九芎啦、桃李等，就連小草也跟著慵懶起來，不經意的拋棄了曾經是好翠綠的黃葉，孤零零的佇立在風中發抖；這時候柑桔橙黃了，稻穀也豐碩啦！風兒開始吹著淒涼的口哨，隨著牛背上牧童手中的蘆笛，響起在那青青草原的小河邊，響得心裡冷冷清清的。

山嶽和樹木，已經變得如此的蒼老，不再容光煥發，籬下的菊花紅的、黃的、白的、紫的，競相開放，形成一片五彩繽紛的花海，桂花也送來陣陣清香，於是，享用不盡了，花香醉我心，對菊吟詩章，一杯香茗滌塵慮，心可靜得多啦！杯酒洗愁腸，已不再悒鬱啦！楓紅已撩不起遐思，藘花也喚不起憶念，倒是那株松樹激起了我的意志堅強更堅強。

溫度被趕跑了，只有厚厚的棉衣才能禦住寒風，竹窗被西北風吹得呼呼響，青蛙不再呱呱鳴叫，蛇兒也不再逞強，全都躲到地洞裡去蟄居，人的臉上、鼻頭被風撲得紅紅的，打呵欠吐出來的熱氣瞬間即變成一股白烟消失了，小狗睡在屋簷下顫抖，希望博得一絲太陽的笑臉，結果，太陽却躲到雲屋裡打瞌睡，倒是多情的聖誕紅寄以一股豪情的溫暖，紅色的花朵，使人感到暖和多了，心虛的竹子微擺著清高的枝幹，細語妮喃，骨勁的梅花，更展露了它那飄逸的姿容微笑著。

看看穀倉，已滿；理想，也實現了；驀地響起了一陣陣的鞭炮聲，舊的悄悄的走了，新的已經來臨。

六十四、十二、廿於挖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