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起走出來的人生，
像是一首小提琴與鋼琴奏鳴曲，
相輔相成地奏出美妙的樂章。

妻和我結婚有三十五年了，我們在一起的歲月就像是首小提琴奏鳴曲。妻當然是小提琴，我則是伴奏的鋼琴。不過回想起來，也不完全如此，其實我們一起走出來的人生，更像是一首小提琴與鋼琴奏鳴曲，兩樣樂器無分主副、相輔相成地奏出美妙的樂章。

第一樂章：流暢如歌的行板 （圓舞曲）

妻和我同一年進台大，因爲是天主教徒，兩人不約而同地都參加了天主教同學的社團。大學四年裡，課外活動頻繁，我們碰面的機會很多，不過兩個人的交集並不是那麼密切。我那時屬意的女孩另有其人，只是未得佳人青睞；而妻那邊，雖然有幾個男孩子很喜歡她，妻卻始終不為所動。在畢業時，兩人都還是單身。

服完兵役後，我回母校當助教，發現妻也在她的母系當研究助理。那時我們同屬於一個研討「基督宗教與中華文化」的團體，每次聚完會，常常一起沿著新生南路散步回宿舍。因爲心裏坦然，又覺得可以互相信賴，慢慢地兩個人成爲無話不談的知心好友。一年之後，妻申請到獎學金來美國留學。

妻到美國後功課繁重，還要帶實驗課，然而我們仍維持每週通一封信的習慣。在信上互相關心，彼此打氣。兩個人都願意奉獻一生，活出有意義的生命來。這樣過了半年，我開始自問，如果能和妻組成一個家庭，該多美好。於是把這個意思向妻透露，妻考慮祈禱了許久，也終於答應。那年春天，我申請到和妻同一大學的獎學金，秋天出國後，兩個人年底在美國結為連理。

第二樂章：憧憬盼望的快板 （詼諧曲）

妻雖在台灣長大，父母卻來自中國北方，是個道地的北方姑娘，個性豪爽，沒有心機，是天生的直腸子。我則是正宗的台灣人，雙親受的是日式教育，尤其是家母身上綜合了台灣女人的賢淑和日本女人的優雅，是我從小認定的人妻模式。對於這些異同，雖然交朋友的時候就很清楚，但是一旦結了婚，朝夕相處，要在個性和生活習慣上互相配合，也花了一段相當的時日。

婚後兩人都是全職的念書或是做事，我自忖，要做個現代丈夫，當然應該幫忙點家事。可是我在婚前從未進過廚房，因此上超市買菜時常鬧笑話，蔥蒜不分不說，豬肉看成牛肉更是常有的事。

妻也是盡量地迎合我的喜好。新婚後有兩年我們住在芝加哥，買了歌劇院的季票。那時妻在芝加哥大學上班，工作量極重，下班匆匆吃過飯，就要陪我去聽歌劇。尤其是華格納的歌劇，特別冗長，唱到第二幕時，偷看鄰座的妻，她已不知何時酣然入夢。歌劇院裡燈光黯淡，雖説沒人知曉，但是我看了著實於心不忍。不過兩年熬下來，妻也成了半個歌劇迷了。

爲了家庭，妻也犧牲了學業事業的一些機會。念營養學本是她的夙願，可是爲了不願意兩個人長期分離，妻毅然放棄了攻讀營養學博士學位的機會。更讓我感動的是，妻爲了和公婆溝通，在婚後開始學習台語，等到四年後我們還台省親，她已經可以用台語和公婆交談，很得他們的歡心。

第三樂章：猶豫徘徊的緩板 （變奏曲）

當然，我們在一起的日子並非一直是晴空萬里、毫無陰霾。結婚之初，我們沒有太經意於家庭計劃，所以等到老大出生時，已是我們婚後十年的事，老二在兩年半後跟著到來。家裏添了兩個小男孩，帶來許多生活上的變化。孩子小時，晚上的睡眠不夠自不用説，等到孩子稍稍大了，兩個人對教育孩子的看法也不一致，常常是爭執的導火綫。

不過真正的癥結，還在於我們期望太高，又太依靠自己，也因此「心為形役」，失去了靈性上的自由，結果換來失望。沮喪中，我屢屢自問：婚前的知心好友，何時沒了蹤影？

第四樂章：輕快自在的小行板 （浪漫曲）

在生命的幽谷中，信仰幫助我們保存著希望，讓我們在對方的身上看到上帝的愛，讓我們重新追憶起從前那段沒有私心佔有的日子，以及其中的自由與喜樂。

我們也悟到了孩子們是上蒼所賜的厚禮，養育孩子們短短二十年間，我們的責任就是教給他們愛主、愛人，健康的人生觀。等孩子們羽翼豐滿了，就高高興興地看著他們遠走高飛。

兩個孩子上大學之後，家裏又重新回到兩口子的時代。妻除了依舊在醫院做她的檢驗工作之外，畫了十幾年的國畫開始有些心得，筆墨之間慢慢可以揮灑自如，整個心靈也跟著超脫起來。而我自己，也立定志向，願意在文字上多所事奉。只是工作依舊繁忙，又常出差在外。兩個人不在一起的日子，靠電話聊家常，沒有負擔的心靈，連話語都輕靈起來。

知己、情人、夫妻，三十五年的歲月，尋尋覓覓，到頭來，我們終究又找回當年知心好友的心境。這就是妻和我一起走（奏）出來的生命奏鳴曲。

收錄於《一路有你》（台北, 天恩, 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