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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說創作者的自我要求
2007/03/03 14:03:18瀏覽516|回應0|推薦4

        我想大部分的人並不知道我是誰、有什麼來頭、有什麼了不起的成就(事實上也沒有),在這個篇文章中,只要知道我是一個從十四歲開始寫小說的人,或者知道我是一個寫小說寫了七、八年的人,就可以了。我不介意你特別關注在我才二十出頭這件事上,只是我怕這樣子你會把這篇文章當作胡言亂語,而把上面的一些可能有用的經驗談當屁。

        沒錯,就是經驗談,寫小說寫了幾年,雖然都是短篇,但作品的數量我想並不算太少,很慚愧裡面沒有什麼很了不起的作品,錯誤示範的成果倒是一「拖拉庫」。我下面要寫的一些原則,一方面就是這些錯誤累積的經驗談,另外一方面,就如同題目所說的,這是一個我對自己創作上的要求,日後的創作都將依照下面這些原則來進行,如果日後有緣看到我的小說或其他相關的文章,發現它違背了下面這些原則,而我卻完全渾然不知,那你就拿這篇文章來給我看,並且用力辱罵我,要我下跪道歉。

       

        絕對不預設自己寫某一種小說

       

        每當有人知道我寫小說之後,常常都會問一個問題:「你是寫什麼樣的小說?」這個問題,每次都讓我啞口無言,我知道他們期望聽到的是奇幻、愛情、冒險、武俠、推理這些答案,可是我寫的東西常常可能多少有一點這些元素在裡面,但又不是全部,而且更常發生的是,我寫的故事完完全全不包含這些類型小說的元素,舉例來說,我寫過一個故事:一群國中生到溪邊玩水,結果意外溺死了一個在這群小朋友中比較不受歡迎的人,最後他們決定集體保密,裝作這件事情沒發生,而主角內心掙扎著要不要跟大人告密。像這樣的故事,到底應該算哪一種?

        好吧!或許有人會搬出「純文學」這三個大字,說我寫的是一個純文學作品,我也可以接受這樣的說法,可是我就要告訴自己,我是一個寫純文學小說的作者嗎?相對而言,是不是有另外一群人,也許是九把刀、也許是痞子蔡,他們就要告訴自己自己是寫「大眾小說」?

        這邊有一個小小的想像試驗可以回答上面這個問題:請想像一下,有一天九把刀不知道什麼原因,決定要自己來寫個「純文學」作品(或者用他常用的「嚴肅文學」),於是閉關三年,苦讀眾家思想典籍,苦思人生道理,然後像王文興一樣花個十年一字一句琢磨,這樣他就可能寫出一篇足以使他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經典嚴肅文學之作嗎?

        另外一個相對的想像,哪天假設朱天心遭遇經濟上極大的困境,得寫出篇暢銷數十萬本以上的小說來維持家計,那麼只要她放下心中的一些焦慮、收起一些些「過多的文學性」的文字,安排一個刺激、精彩、親近人的故事情節,她就可以用她一等一的寫作技巧寫出一篇佔據各大書局排行榜榜首的暢銷大眾小說嗎?

        我想上述的想像已經把問題說得很清楚,如果一個創作者可以告訴自己要寫特定哪一種小說的話,那他一定也可以告訴自己去寫另外一種特定的小說,然而實際上,這種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因為每個創作者都有他自己的生命經歷,也都有不同的小說技藝的養成過程,他怎麼寫就是寫出屬於他個人的東西,我想我們很難想像九把刀寫《古都》而朱天心跑來寫《獵命師》。

        更何況,由一些抽象的小說類型、文學定位來決定創作者寫什麼東西、思考什麼問題、怎麼去講故事,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嗎?我們能夠說是因為有了武俠小說才有金庸嗎?

        在我認為,什麼奇幻、武俠、冒險、鄉土、意識流、後設等等等可以加在小說兩個字前面的東西,應該是小說創作者的武器,小說家想要說什麼樣的話、想要做什麼樣的思考、想要如何把一個得到的故事說得精彩,他才去考慮要用哪些方式來寫他的小說,而不是被這些誕生於作品之後的框架、分類牽著鼻子走。

或者更應該用一種更極端的方式來看待,就是這些名詞並不是小說家的責任範圍,小說家只要負責把故事寫好就好,至於他用了什麼方法,他寫出來的東西屬於哪一種東西,那是評論家、書商、編輯、甚至是讀者所決定的事情(例如賣得好就變成大眾小說了),小說家實在沒有必要去搶這些人的工作,當然小說家也可能具有上述的不同身份,但是只要在創作時把自己的身份定位清楚,我想就好了。

 

絕對不去想自己要在敘述方式上面要有什麼了不起的突破

 

這點我敢說是不少小說創作者(很多評論家或文學獎評審也很喜歡來這套,不過評論家不在討論之列)犯的嚴重毛病,總是玩弄奇技淫巧,寫了篇沒有人看得懂得東西,就說這是敘述形式的新突破,沒有人鳥,就說沒有人懂,覺得自己是絕世天才、曲高和寡、世界愚蠢。

面對這種創作態度,除了「狗屎」兩個字之外,實在找不出其他的語句來回應。

我並不是要說小說創作者不能夠發現新的小說敘述形式或是新語言的運用,而是要開發新的敘述技藝到底是建立在什麼樣的基礎上。小說家的最大職責還是在於把故事說好,讓故事好看、能夠道人所不能說的、能夠激發思想、能夠具有文學感性的力量,如果能夠在這些前提之下,發明了新的敘述方式、新的語言,那麼很高興我們得到了一位非常優秀的小說家。但是若一個小說家寫出的作品,除了文字很怪、讓人看不懂,就只有虐待讀者、沒有提供任何深刻的思考、沒有發揮任何的感性力量,那很悲哀地,世界上多了一隻花費昂貴的米蟲。

這個原則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身為一個創作者的謙虛態度,尤其是佇立在長遠歷史的謙虛姿態。拿中國來說,從筆記小說開始是經歷了多久的時間、多少創作者的貢獻、多大的社會變動,才演變成章回、到之後各種的小說形式;同樣地,在西方文學的脈絡中,從久遠前的希臘戲到之後許多不同的說故事方式,是經歷了多少的變化、多少寫作方式走到極限,才變成現在我們看到的這種小說寫作方式,怎麼會是你某某某哪天忽然心血來潮,發揮天縱英才就可以達成的「小說敘述革命」?

因此,抱持著謙虛的態度,做好小說家該做的事情,把故事說好,把文學的感性力量發揮,把深刻的思想帶入,在你時而痛苦時而歡欣地找尋最好的創作小說方式時,新的小說技藝、敘述方式,會自然來找你。

 

做好「文獻回顧」的工作

 

這一年多裡面發生了兩件讓我印象很深刻的事情。

一次是在去年夏天某個很大的文藝營,一門由一個頗具知名度的女作家講的課,課的內容我還記得很清楚,主旨就是希望新一代的年輕作家能夠將網路上的語言開發到小說上面,並且看看網路科技有沒有辦法對文學、語言有怎麼樣的反餽。我不太確定這位老師有沒有提到幾年前曾經試驗過的「超文本」,不過有提到類似的概念。

課後,一大堆高中生模樣的學生就擠到老師跟前,批哩啪啦地把自己玩過的電玩、看過的動畫講給這個老師聽,我在旁邊偷聽了一下,很多遊戲跟動畫我沒聽過(呼!由此證明我不是動漫阿宅),裡面提到了讀者參與劇情、多線結局、科技成果與文學小說結合(像是很炫的動畫跟音樂之類),但我心裡想:「這個東西真‧三國無雙(戰國無雙)不就作到了嗎?這個東西不是對於玩電玩的人是基本常識嗎?」

如果不瞭解我說的是什麼,就拿真‧三國無雙來玩一玩吧!另外,村上龍的小說《五分後的世界》也早就變成遊戲過了。

另外一次是最近的閱讀經驗,我在05年的小說選中讀到一篇某國內大文學獎的得獎作品,大致上是一部科幻類型的小說,寫得確實不錯,裡面的內容大致上就是未來(?)所有的東西都變成是電腦裡面的程式,所以自己的左腦可以跟右腦吵架,啤酒酵母可以跟喝他的人聊天之類的。

小說選的編者認為這篇小說好的地方在於他的想像力,有很好的創意之類的。也許以很多不看電視、不用電腦、不看漫畫的人而言,這樣的寫作確實是很有創意,但是《駭客任務》已經上映過好幾年了,《閃靈二人組》也已經把人只在其中有堅定的意志和堅強的邏輯就可以達成任何事情的「無限城」描繪得十分活靈活現了,要我說這樣的想像有什麼很了不起的地方,實在有很大的困難。

從這兩件事情,讓我想到學術論文的寫作中,有一個非常重要的東西,那就是文獻回顧(理工學院的部分我比較不清楚,但在人文社會學科中這幾乎是必備的)。文獻回顧也同樣出現在研究計畫書當中,這是要求人家拿錢給你作研究時,最重要的說服工具。

文獻回顧基本上就是把過去別人談過你想談的問題的成果整理出來,然後告訴大家(金主),這些人哪裡沒談好、哪裡沒談到、什麼地方需要補足、或者應該用哪一種視角來談,在這樣的過程之中,把自己要研究的問題搞清楚,並且說服別人也說服自己,憑什麼要由你某某某來作這個研究。

如果念的書不夠多,沒有能力理解或誤解其他人談問題的方式,那麼不好意思,如果你寫的是計畫書,那你一毛錢都拿不到,如果你寫的是論文,那就等著在研討會或發表會上被一群人羞辱了。

附帶一提,一個很重要的事情,文獻回顧常常不是只回顧自己所學的科目的東西,例如社會學論文只回顧社會學家寫的東西,還得注意到其他學科如何去談你要談的問題。

同樣的狀況在小說創作上,現在世界上說故事的方法有很多種,傳統我們知道的電影、連續劇、舞台劇之外,連電玩、漫畫、圖文書、動畫、甚至是五十幾台的那些新聞台,也都在跟小說家搶說故事的飯碗;或者,如同我常常問自己的,很多社會學、人類學、哲學、史學著作或報導文學,也都跟小說家搶哲學問題思考、社會批判、發現適時的工作,他們有很多不同的資源可以運用,耗費的成本以及表現出來的「感官效果」都比小說還要來得大、來得優異,難道小說家可以視這些東西於無物自己玩自己的嗎?創作出一個幾百年前可能是你最瞧不起的漫畫家、好萊塢爛片就已經實現得很好的創意,然後來洋洋得意,這樣的姿態不會很滑稽可笑嗎?

我們更應該問:小說家憑什麼宣稱用文字的表現的小說是一個可以存在世界上的說故事方式?或是憑什麼小說是一個可以談那些學術著作已經在談的問題?

因此,作為一個小說的創作者,在創作前一定要做好「文獻回顧」的工作,知道有哪些優秀同業已經用某種方法談某些問題談得很好或談得不夠好,除此之外,更要知道在小說之外,有多少搶說故事飯碗的傢伙是不是也已經用某個角度、某個創意來說某一類型的故事,更要清楚瞭解到,小說到底為什麼可以談問題談得比其他談類似問題的文體還要好(想想二月河的《雍正王朝》在哪些方面是作得比史景遷的《大義覺迷》好)——是因為可以激起讀者想像嗎?是因為創作的自由度比較高嗎?是因為比較有深度嗎?還是因為哪些原因呢?

當然,我這邊並不是說別人做過的事情,你就不能再做了,而是要問自己到底能夠在哪一方面作得比人家好。

因此,要做好「文獻回顧」,簡單說,就是多讀書、多看電影、不要瞧不起漫畫、卡通這些所謂「俗氣沒深度」的東西,並且要很用心地去苦思憑什麼是你某某某要寫出這篇小說,苦思,就是痛苦地思考,改句毛澤東的話:「寫小說不是請客吃飯!」寫小說本來就不是輕鬆的事情,如果你要輕鬆,就立志去區公所幫人家蓋章(你想進去還不簡單咧!)

 

總結上面三個原則,如果要簡單地說,就是自由謙虛用功這三個大原則吧!不被某種特定的寫作方式所綁架的自由、不妄想自己可以改變人類書寫方式的謙虛、以及做好功課勤奮思考的用功,身為一個小說的創作者,我寫下這篇文章,並不是想要大言不慚地宣揚自己的創作理念有多棒,而僅僅是要提醒自己,要堅守著這些重要的原則來走創作這條路,我不敢說我將百分之百做到這些原則,但我會盡力而為,並且作為一個目標。

我也希望其他的創作者能夠從中得到些什麼,創作出更好的作品,一起為我們小說增添更多色彩,能夠在苦痛與歡愉夾雜的小說創作路上,走得更堅定,也更快樂一些。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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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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