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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書 ── 一個名為新港的小鎮
2005/07/02 18:01:02瀏覽1508|回應0|推薦15

走出沒冷氣的公車,邁步有點難,背包上的陽光越來越重。近午的屋簷下,影子都回家吃飯;這是屬於故鄉的隆冬時節,人們裹著毛衣圍巾,路邊的塵土卻曬得暈沉沉。

腳步有記憶又沒把握,任憑鞋尖左轉又轉,一步步走向目的地。許久沒有這樣浪漫的獨行,閒適看過每一個磚瓦的裂縫,或者吹開擋道的螞蟻。只是,不慣運動的雙足,很快的把浪漫消化成疲累;開始尋找小時候的計程車行,慢慢地在眼前亮出兩台嶄新的雅歌,剛洗過澡的窈窕,極其誘惑。

然而,硬是從擁擠不堪的時間裡排入此行,不就是為了能剪一尺童年的錦緞,以待髮蒼蒼時裁製故事;性急的車與輪,如何耐心的丈量花色?這也許是最後一次來這兒,不願今生以遺憾了結;於是,選擇與誘惑擦身而過,繼續步行。

穿過馬路是固執不變的市場,入口處有個冰果店,價目表換過又老了,座位由板凳換成塑鋼製品;但是冰櫃陳設依舊,黑松沙士、可口可樂、蘋果西打,順序還循往日的規矩排列。買瓶蘋果西打吧!哼起不成段的廣告歌,看到掏錢的手掌上一道月白;那是玻璃刮過的傷痕,就在這家店裏的這個位置。空的蘋果西打瓶碎在桌上,我的手不知怎地紅了,每個人都很鎮靜,因為隔壁又隔壁就是診所。

喝完蘋果西打,退回玻璃瓶,繼續市場的路;有頂蓬,大大的舒口氣。

接近收市的中午,大部分的蔬菜魚肉開始削價求售。一攤豬肉檔的老闆正在分離五花肉,皮、肥油、瘦肉,各歸其所;大刀熟練的一塊接一塊,直到剷平小山似的五花肉,老闆才抬頭看著攤前目瞪口呆的土包子,「小姐甘似來迄投耶?篤對來耶?甘厚迄投?」點點頭,喉嚨酸酸的不知怎麼回答。二十年前,我從這兒走出去;也許走得太久了,現在我只是個外來客。

接近頂蓬盡處,有家專賣小雞小鴨的店,燈光昏黃照著一籠小雞在門口迎客;好久以前,我養過兩隻小雞,就是這家店老闆送的。像小時候一樣,我逕自往店裡的五台孵化機走去,就著小窺孔,一排排白的黃的蛋高枕安睡。門上斑駁鏽痕,彷彿是歲月在說故事,一代後浪推前浪的故事;不過,浪花在這裡凝住白髮的模樣,一式不變的裝潢,世事如此平靜。突然悼念起那兩隻可憐的小東西,還沒來得及變成美食,就得重感冒而嗚呼哀哉。年輕叛逆的我我,好心用昂貴的飛柔幫小雞洗澡;那時候的飛柔二合一剛上市,跟老爹撒了半天嬌才賴到一瓶。可是小雞不領情,三天後尚饗。從此,家族一致裁決,我不允許照顧任何生物,包括植物。

回到灑滿陽光的路上,向魚攤的老闆夫婦問好,隨即蹲下身子捉弄黃鱔和鰻魚;滑溜溜像蛇般的模樣,小時後的我只玩而絕對不吃這兩種魚。一會兒,老闆娘也在我身旁蹲下,喊著我小時後的名字,問我要不要吃碗粿。我訝異的看著眼前這位婦人,她知道我的小名,還知道我最愛吃碗粿?在碗粿攤上,她還知道我要雙份的蒜蓉醬油。「這碗粿攤原是我阿嬤的,現在是大嫂在管,我們一年級是同學。你一定不記得我了,可是這裏很多人記得妳,教導爺爺那個愛吃肉粽和碗粿的孫女嘛!剛剛看你走進賣小雞的店,那個樣子啊,我們就在猜是不是妳?真的是妳!連玩鱔魚的樣子都沒有變……」

一年級?我什麼也不記得了!自從爺爺去世之後,我連回憶都會自動跳過那段時光!鱔魚怎麼玩?不就是伸手抓得魚兒們四處亂竄嗎?真的不想溫習,因為害怕傷心。但是,故人的熱情,逼著過去復活;不要哭,今天天氣這麼好!狠狠的把眼淚收在眼眶裏,把笑容掛上嘴角。

吃完一個碗粿,我又要一份糯米大腸和豬血湯;這攤上沒有賣豬血湯,老闆娘向斜對面吆喝。端上來,豬血湯浮著厚厚的胡椒粉,香菜綴入切片的糯米大腸,海山醬紅似玫瑰,香豔的組合,卻像是這越來越小的小鎮,停滯在時間的洪流中,也許即將要消失。我要離開了,再不走,怕眼眶鎖不住眼淚。

帶著滿肚子的美食,肩上行囊更沉重!除了冬季的陽光,棉花般的情義塞滿所有角落;輕巧細密之間藏著針,一不小心就在心房上紋出傷心的模樣。好痛!痛得走不下去,回家的路只開始了一點點,可是我已經很害怕,前方還有多少因為記得祖父母而記得我的人?難以面對那段和老人家重疊的歲月,歡樂的影子在腳下,拾不起來;一步一印的踏,是影子隨我,或是我隨影子去?

引水渠橫在眼前,高起的提防上,微胖的身影抱著鋁盆,連同新港鄉的地界,消失在背後。更多的農田佔據視野,綠地藍天,雲朵兒輕輕撥散烈日。家,不遠了!

6/25/05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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