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鄉書】不廢之城－費城

鞋的開口是一些遺憾 

　　賓州費城，美利堅合眾國的母親，我在地圖上標出未來。當時，人們憂心的告誡我，那裡該唸作「病州廢城」。確實，好多年前的費城，病入膏肓；市政府已經宣佈破產，失業及犯罪率天天漲停，居民信心指數跌落谷底。曾經威振四方的鋼鐵大州，霎時杳無蹤跡。

　　我還是迎著陽光來了！自西向東，從合適的出口離開收費公路，車子正式進入大費城都會區，當下深刻體會價錢與貨物的道理。

　　過於扼要的指路牌，寫滿密碼似的數字組合，熟客能明白其深奧涵義，旅客呢？然後塞進狹小的高速公路，四條車道錯身於山水之間，完全沒有大城市的恢弘氣派；越過城市的標界，四方湧來的車流迅速將眼前拓為八線，但是車行速度也陡降為龜爬。

　　轉戰市區之後，凹凸不平的羊腸小道，更是令人來不及失望。窗外是飛舞不斷的垃圾，大呼小叫的警車來來往往；每一個紅燈都是心驚的開始，討錢的、要捐款的、作鬼臉的……好不容易來到天普大學總校區，四週才開始有一點文明的味道。

　　下車，徒步巡禮校園，還要把車緊緊鎖好。園內不似外面的混亂，不同的樓房之後，接續各自班斕的景緻；登上高處看去，才驚覺整個大學是淪陷戰區的孤島，自隔一局清靜幽雅，完全不同於方外塗鴉造就的片片殘敗。

馬蹄感念蹄音　向走過的路停留

　　是什麼讓這個城市落敗至此？她曾經是國家的首都，她擁有三所大學，培育出全國三分之一的醫生和律師，為什麼會任憑斷垣殘壁充斥半個城市？

　　慢慢走過每面塗鴉的牆，撫摸凋零許久的浮雕磚飾，極精緻的刻紋裡藏盡輝煌往事，塵土模糊了人們追逐的焦點，悄悄地，似乎一切都走入昨日。

　　然而，人潮車流頻頻探訪的獨立廣場，依然收藏人類的歷史。「獨立宣言」的原稿被封存在壁畫上，卻還能聽見自由鐘的鏗然一響，民有民治民享被擲入世界潮流，點燃一片熊熊大火，至今依然蔓延。不過，廣場是極平靜的，暗紅色的磚房是綠蔭上的薔薇，花開花落，不隨人說。

　　其實，費城的景色皆不隨人說，比如那棟矗立市區繁忙街心的市政大廳。

　　美國擁有數百座像樣的市政大聽，卻千篇一律是希臘式圓頂建築；費城，獨樹一格法式的浪漫，堅持讓層層疊疊的雕塑，拱起一座高聳的尖頂鐘塔；高處有寒冷的寂寞，遠遠地向遊人敘述文藝復興的神話；樓底堆積玫瑰與愛情的詩篇，陪伴舉劍的英雄，奔騰春江般的柔情。

　　而走出浪漫，則是連計程車司機也敬謝不敏的混亂；城市縱橫兩大主幹道在此交會並中斷，以市政大廳為圓心，四方來車隨便亂畫屬於自己的圈，雜沓的輪印是分隔線，保險費是唯一需要考慮的規則。

　　亂！就一個亂字了結一切；北費城是廢墟，西費城是戰場，南費城是搞笑區，東費城江河滔滔，趕忙的跟費城劃清界線﹔「您將要離開費城！」。快走吧，怎是一個亂字了得！

你的溪谷　青鳥啣幾葉青翠 

　　光陰，一箭射出便飛過十年。名列永久居民之後，逃離廢城的計畫，由美夢而成真。畢竟是大城市，偶爾的出差開會，費城就是蜻蜓點過的漣漪；開不出太多浪花，趕緊又逃回平和恬靜的小鎮。

　　終於，為了完全兒子的心願，蜻蜓把‘遊覽’裝進行囊，心情不再匆忙，慢慢走，街頭響起年輕的旋律。

　　車窗一格是一站，住過的公寓，工作過的小辦公室，夏天常去避暑的商場；由遠而近，記憶一件件被掏出來說話。高速公路的狀況改善許多，雖然路牌是嫌多了（多到來不及看），龜爬起點也提的太前了（離開收費公路就開始爬）；但是孩子們不停的讚嘆，噁心兼太誇張的言詞，我不再擔心如何安慰他們可能的失望。

　　從北費城進入市區，天普大學依然是孤島，但是面積長大許多，幾乎把原來遙不可及的醫學院和總校區連起來。小孩子的心裡沒有顏色與貧富，他們興奮的詢問每一件新鮮事物，像是有軌電車開動時響起的鈴聲，叮叮噹噹的簡單而古老；彷彿是聖誕老人的車，遙遙自夢土來。

　　小孩子還仔細研究四處花花綠綠的塗鴉，徘徊在藝術與髒亂之間，孩子們的問題總是極純淨﹔「媽媽，這裡的人把房子都畫上畫，真好看！媽媽，我們的房子可以這樣畫嗎？還有，ＦｘｘＫ是什麼意思？」我最親愛的小天使，你可以畫你自己的房子，但是不要碰我的房子！至於那個字，是個壞字，乖孩子不用知道。

　　漸漸接近市中心，兩旁的景色越來越乾淨；路燈換上新裝，塗鴉不再滿天飛舞，樹也挺直腰桿了！繼續前進，洗過澡的市政府大樓，得到孩子最高分貝的讚賞。而她確實很美，少了積壓多年的灰塵，整棟房子潔白似雪；雕塑還了華麗的容貌，騎士衣錦榮歸，美人千里相迎。

　　歷經兩任市長的苦心經營，前任總統的大力支持，費城市政府連年報上驚人的盈餘；於是減稅的支票兌現，地鐵換上新車廂，馬路也填平了，整個天空都亮起來了！

　　這才有費城的風範！

飛在無邊的琴鍵上

　　回程，兒子不停向妹妹訴說他的驕傲，「我出生在這裡，美國的第一個首都，第一個解放黑奴的城市，最好的大學和醫院都這這裡……」女兒除了附和，還表示羨慕及敬仰。

　　不想去探索孩子言語的真實程度，每個人的心中，故鄉永遠是最美的記憶。

　　窗戶慢慢倒帶到最初，那裡的天很藍，雪很白，一口鐘聲響起她的名──費城，不廢之城。

謝綠豆贈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