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5/07/11 04:35:45瀏覽200|回應0|推薦4 | |
二十年的等待
「我認識妳已經有二十年了!」 聽他堅定的語氣,我瞪著大眼睛,轉也不轉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三天前,才第一次和他見面,還記得他靦腆的自我介紹: 「大家好!我叫鄧寧浩,鄧就是鄧…耳朵旁,不是張著眼睛瞪,嗯…安寧的寧,三點水的浩,我是這次活動的總招待…喔…也就是總管事,如果有什麼需要我效勞…喔…也就是需要我幫忙的地方,請大家不必客氣,儘管吩咐,我會盡量…喔…也就是盡力而為。」 看著他結結巴巴的自我介紹,還通紅著臉,真的一點也不像個過了而立之年,成熟穩重的大男人,奇怪,當初看過他的個人資料,學經歷都十分豐富,不應該是這種表現啊? 我忍不住多看了他二眼:高高的身材,有著運動員的結實和黝黑,但眼光卻和孩子一樣的純真,直挺挺的站著,讓人直覺他應該是一個好男人,內向((或者是內斂吧!)負責,不過好像不適合做招待,再看看他手足無措的樣子,我笑了起來。
當他看到我笑了,好像更緊張了,急忙的問我: 「有問題嗎?您…有問題嗎?」雖然會場開著空調,他卻是滿身大汗。
「喔,沒事沒事。」擔心自己失態,趕快搖搖頭,轉身招呼著陸陸續續進場的學員,沒有再注意他,當然,也沒有注意到:有一雙眼睛,緊緊的跟隨著我。
會場裡坐滿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學員,我一進場,自然吸引了全場的目光,我的心裡明白:大家之所以注意我,雖然因為我是主辦人,但更是我這些年不凡的成就,如神話般的傳奇故事。
我的出身平凡,沒有任何的家世背景,只憑著一張半工半讀得來的大學文憑,赤手空拳的打天下,才短短幾年不到,就成為全國近五十家美語學習連鎖機構的中區負責人,我的成功是補教界的神話。
但這一路走來的艱辛,也只有自己心裡知道了。事業上小有成就的女人,總容易讓追求者望而生怯,我常有著高處不勝寒的無奈﹔每逢夜夜闌人境時,誰不希望有個人可以聊聊天、說說心事,更希望有個肩膀靠一靠,小小的休息一下。
想著想著,研習活動就要開始了,我找了後排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最近有心的培養接班人,對於總是成為目光焦點,我已經有點厭倦了。想當初自己獨立拼博的辛苦,讓我更願意給新人機會和舞台,現在,除了一些高階的管理會議,我多半保持沉默不發言,而這次的研習活動也不例外,事前的規劃和演練只要得宜,一般不會出問題的。
研習會的進行十分的順利,講師和學員之間熱烈的互動著,想必會是又一次完美的活動。
雖然跟往常一樣,我只是負責監督,預防突發狀況,或是回答一些講師們無法肯定的問題,不過,這一次我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好像有一雙眼睛緊緊的跟隨著我,可是卻一直追尋不到那目光 。
很快的,四天三夜的研習活動要結束了,今天是最後一夜的結業聚會,辛苦了幾天,大家都想好好的輕鬆一下,依照慣例,我們會為學員們安排餘興節目。
平日端莊溫柔的老師們,就像個大孩子,一旦放鬆開來,全都調皮起來,一個比一個玩的還要瘋;尤其,在陰盛陽衰的情況下,大家把焦點全對準了鄧寧浩, 一下子找他划拳喝酒,一下子拉他跳舞唱歌,一個大男人被她們整的手足無措 ,紅著臉尷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我看在眼裡,想搭腔幫忙嘛,身分好像不太合適,也怕掃大家的興,不幫忙嘛,又看不下去,心裡還有點五位雜陳的不是滋味,奇怪自己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便藉口上洗手間,而離開了宴會廳。
我一個人向夜色中慢慢的走過去,山區的夜色特別的靜,也特別的美,跟剛剛宴會聽裡面的暄嚷吵雜比起來,真是舒暢愜意多了。
看著天上的月亮,感受著它溫柔皎潔的光芒,我最喜歡月光了,因為無論走到那兒,它總是把溫柔無私的散放給每一個遊子、歸人,守護著夜色中的每一個靈魂。
我踏著輕快的步伐,沉浸在夜風輕微的舞弄中,石板路旁一顆顆不知名的大樹, 也在風中婆娑起舞,好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在庸庸碌碌的生活裡,難得有如此的悠哉暢快。
走著走著,我居然突發奇想的脫下高跟鞋,在石板路上邊唱兒歌,一邊跳了起來。 「哇,好冰喔。」總是被裹在高跟鞋子裡的腳,難得的得到了伸展的自由。
就像個孩子一樣,我把石板路當作小時候在地上用碎磚塊畫出來的『房子』, 一格一格的跳著,視若無人的笑著,沉浸在自娛的歡樂氣氛中。
其實,偽裝的堅強外貌下,我仍然保有一顆赤子之心。平日為了工作,我必須比男人更強勢、更剽悍,才可以在人吃人的商業職場上,求得一絲存活的空間,但是一旦脫下假面具,卸下心防,我不過是個女人,一樣需要呵護照顧的小女人。
而就當我忘情的沉浸在夜色中,陶醉在月色下的童年回憶裡時,突然一個不小心,我的腳扭了一下;因為國中的時候腳踝曾經受傷,以後就成為習慣性的脫臼,剛剛可能太高興了,沒有注意到石板跟石板間的縫隙。
「唉喔!」我叫了一聲,跌坐在地上。 「好糗喔,幸虧沒有人看到。」我努力的想站起來,腳踝卻傳來一陣劇痛,讓我又跌了下去。
「執行長,妳沒事吧!」突然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喔,是你,你怎麼在這裡?」原來是他-鄧寧浩,他應該在宴會廳裡的啊。 「我…她們…」他又說不出話來了。 噗嗤!想起晚宴上他被捉狹的滑稽模樣,我一下子忘了痛,笑了起來。
「妳笑起來真好看,知道嗎?我認識妳,二十年前就認識妳了!」 「你…怎麼會?」這下子換我說不出話來了。 「妳還站的起來嗎?來,我幫妳吧!」他一下子把我抱了起來,我的身高有164公分,個子不算小,可是他卻跟抱小嬰兒似的,輕鬆的就把我攬在懷裡。
靠在他渾厚的胸前,我聞到一陣淡淡的古龍水,和一點點殘餘的酒味,還好夜色已深,沒有人看到我的臉上飄過一抹嫣紅,這是我第一次靠在一個男人的懷裡,幾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心跳和呼吸。
不遠的樹林中,站著一個雅緻的小涼亭,他將我抱進了亭子,輕輕的放在椅子上。 「我幫你看一下、揉一揉,可能有點疼,妳要忍耐一下喔!」他輕聲的對我說,把我跟小女孩一樣的哄著,奇怪,他怎麼不結巴了?
我低頭看他揉著自己的腳,那認真溫柔的神情,讓我突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沒事的,妳不用擔心,我以前喜歡打球,也常常扭到,揉一揉就沒事了。」 他說著說著抬起頭來,剛好看到我傻傻的盯著他看。 「還痛嗎?」他的眼光跟月光一樣皎潔清澈,又訴說著溫柔。 「喔,沒事了!」我趕緊收回眼光坐好,拉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嗯…我記得你說你認識我,是嗎?」我終於有機會問他了。 「是啊!」他跟著從口袋裡拿出一個東西, 「那!這個給妳。」是一根話梅棒棒糖。
那是我最喜歡的話梅棒棒糖,已經不多見了,淺褐色的糖中包了一顆話梅,吃起來甜中帶酸,我尤其喜歡啃話梅留下來的核,在嘴裡咕嚕嚕的轉來轉去挺有意思的。
「你怎麼會知道我喜歡吃話梅棒棒糖?」這個小秘密我從來沒有跟別人說過, 「你到底是誰?」我越來越迷糊了。 「妳真的不記得我了嗎?二十年前的那個夏天。」 看著他急切的眼光,我的思緒退回到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那是一個多事的夏天,當然一大半是因為高中聯考到了,我被書本壓的幾乎透不過去來,而更是因為大伯父過世了。
人嘛,生老病死在所難免,偶而都會有老人家過世的消息;不過,大伯是不一樣的,他是爸爸的親哥哥,也是爸爸在台灣唯一的親人,平時很照顧我們一家人,因為他沒有結婚生子,就把我們幾個孩子,當作自己的一樣的疼愛著。
但是,更驚人也更重要的是:原來大伯才是我的親生父親。
當初爸爸(大伯)在梨山工作,認識了當地的一位山地姑娘(就是我的親生媽媽),二人情投意,就在山地習俗下結了婚,不久就懷了我。
因為那個時候的交通還不發達,往來不意,爸爸就決定等到工作結束,再帶著媽媽下山,補辦婚禮和結婚手續;但是沒想到我出生的時後,媽媽因為失血過多而去世了,爸爸一個人沒有辦法照顧我,就把我託給了唯一的親弟弟,也就是我的叔叔-現在的爸爸照顧。
難怪喔!難怪!每次過年我的壓歲錢一定比哥哥弟弟的多,每次大伯買來的蘋果,最大的一定給我,也難怪哥哥的年紀只比我大半歲,而大伯看我的眼光中,總是多了一份疼惜和愛憐。
原本大人們以為孩子還小,等長大一點懂事了再對我說的,沒想到大伯突然惡疾纏生,還來不及聽我叫他一聲『爸爸!』就提早離開了人間。
當我知道真相的時候,並沒有太意外或是難過,可能因為平時跟大伯的接觸不多,沒有太深厚的感情,而且爸爸媽媽一直把我當親生女兒一樣的疼愛著,就像爸爸平時出門做生意,回家時總會塞給我一支話梅棒棒糖,這是哥哥弟弟都沒有的禮物,這讓我感受到爸爸給我特別的關愛,也許因為這樣子,我並沒有變成孤兒的感傷。
等到喪禮結束後,我開始拼命的念書,我要用最好的成績報答父母親的養育之恩, 也告藉親生父母親的在天之靈。
很快的聯考結束,也放榜了,我不負眾望的考上了第一志願,同時,也不顧父親的反對和母親的苦心慰留,堅持離開了成長了十五年的家,搬到生父留下來的房子裡,開始了獨立的生活。
為了證明自己的獨立堅強,我在補習班裡找到一份電話招生的工作,獎金很高, 我頂著綠衣黑裙的光環,加上口齒伶俐,很快的就爭取到最好的業績,班主任十分的欣賞我,本來只是短期的工讀生,他卻決定開學後讓我繼續留下打工,幫忙辦公室裡一些瑣碎的事情。
開學以後,我總是一下課,買了便當就到補習班去,只要有學生還沒有下課的,我都會溜進去旁聽,其中,最喜歡一個英文老師Lily的課了。
Lily老師年輕又漂亮,聲音清脆好聽,上課又總是笑嘻嘻的,她的課學生最多,成績也最好,我時常幻想著,以後要跟她一樣,當個受歡迎的老師,不要像其他的老師一樣,老是被學生取一些古怪又難聽的外號。
那一天我沒上輔導課,早早就到補習班去了,Lily老師還沒有下課,我就又溜了進去,剛巧他們在隨堂考。
Lily老師在白板上寫了五道題,是『中翻英』,學生最怕的。 「有誰會答,答對了有獎喔!」老師提出獎品當鼓勵,但是全班烏鴉鴉的,就是沒有人舉手。 「我!」從教室最後的一個角落傳來一個小小的聲音,我有意表現給Lily老師看。 「是妳?好,小朋友妳來試一試。」Lily老師把筆拿給了我。
我走向黑板,接過筆,很快的就答完五題了。 「不錯,除了一點文法,都寫對了。」Lily老師露出了稱許的笑容。哇!全班一陣譁然,何方神聖? 「她是北一女一年級的新生,厲害吧!」Lily老師接著問我: 「妳要甚麼獎品?」 「話梅棒棒糖!」我一說出口,全班哄堂大笑。 Lily老師也沒有黃牛,立刻叫班長買了一大盒的話梅棒棒糖,全班分享。
而不知怎麼的從那一天開始,我的桌上會天天放著一根棒棒糖。剛開始,我以為是Lily老師送的,但是她否認了,而且有的時候她沒課,桌上卻還是有棒棒糖;我又納悶的問遍了補習班的老師、主任,可是連打掃的阿姨,都說不知道。
還有重考班,就是我答英文題的那一班,那個一臉痘痘,帶著一付黑框眼鏡,留著小平頭的班長(我只知道他的外號叫做耗子),我也問了好幾次,但是都找不到答案。只是,每天下班回家,我都可以舔著酸酸甜甜的棒棒糖,一邊也想著爸爸和媽媽,想著以前的家。
一學期結束了,我得了胃潰瘍,半工半讀的日子,我沒有好好的照顧自己,在媽媽的苦心勸導下,我終於還是搬回家去了,結束了這一段打工生涯。
「你就是那個痘痘班長-耗子?」我恍然大悟。 「是啊,就是我,妳終於想起來了,妳還記得我的外號?」在他靦腆的笑容裡,我彷彿看到二十年前的那個青澀少年。 「那些棒棒糖都是你送的?」 「對啦!」他不好意思的搔搔頭。
原來Lily老師是耗子的表姐,他一再的要求並保證不耽誤學業,Lily老師才答應幫他的忙,幫他傳送愛的禮物;我也一直不知道,自己才剛到補習班不久,白色T恤,牛仔褲,一身的亮麗與清爽,早就引起補習班不少男孩子的注意了。
「妳知道嗎?我們全斑還約定:沒考上大學之前,誰都不準追你,犯規的人我們會一起扁他。」看他一臉認真的神情。 「你們真是無聊,又很過份。」我雖然嘴巴上說著,心裡卻一點都不生氣。 「可是過完寒假就沒有再看到妳了,我難過了好久喔!」他接著說: 「我也知道妳不打工了,只好下定決心先考上大學再說。」 不過,我們卻再也沒有見過面。
聯考放榜以後,耗子上了南部的大學,生活重心轉移,更無緣與我見面。 而雖然他算好我畢業那一年,察遍了所有的榜單,希望知道我考上哪一所大學,但是,怎麼都沒有想到,我因為家境的變遷,休學了二年,就這樣我們錯過了,而一晃,就是二十年。
二年以後我如願的考上外文系,畢業以後就投身補教界,又漸漸的有了名氣,這才由他的表姐–也就是Lily老師的口中得到我的消息。Lily老師後來轉為教材出版商,在工作上跟我一直有聯繫。
這次的活動,他無意中發現我也會參加,就一直要求Lily老師幫忙,而因為活動的招待剛好臨時有事到,就讓他這個學電機的來當招待了。
活動期間,他一直想找機會想接近我,但是我的身邊總是圍著一群老師,而他又只能像唸書的時候一樣,遠遠的看著我。
今天晚上總算老天給了他機會,真心告白的好機會。
就著月色,我們好像是老朋友一般聊了起來。 聊起了學生時代的點點滴滴,走過聯考、揮別青春年少,他現在已經是知名的電機工程師了,有許多的設計開發案,都是他的傑作。而他也不是沒有交過女朋友,談過戀愛,但心頭那個愛吃話梅棒棒糖的女孩,卻怎麼也忘不掉。
老天總算是有心,二十年了,把這個女孩子又送回到他面前。
「天快亮了,妳累不累?」他體貼的問。 「喔,還好,早就習慣當夜貓子了。」我突然想到: 「糟了,一晚上沒回去,活動不知道結束了沒有?我又沒有出現,老師們怕要報警了。」 「不會有人告我誘拐吧!」他居然調皮了起來。 「誘拐中年美女也有罪喔。」我也被傳染到了,二個人都笑了起來。
「妳笑起來真好看。」他收起笑容,深情的看著我: 「有句話我想告訴妳,已經放了二十年了,現在可以說嗎?」 「嗯…。」我抬起頭看著他,沒有辦法拒絕他的溫柔。 「我愛妳,二十年前就愛上妳了。」 我沒有機會回答,因為他的吻了封住了我的唇。
「好像有話梅棒棒糖的味道耶。」他居然調皮舔了一下嘴唇,又接著說: 「是喔,放了二十年了,不知道過期了沒有?」
天漸漸的亮了,及將東昇的太陽,好像已經等不急要散發光與熱,因為它將為這對等待了二十年的戀人,做最美麗的見證。
|
|
(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