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一位女強人的故事〕        

那年秋天,她忽然感覺自己的生命澄澈如秋夜皎月,所有的窒礙、煩憂都如浩渺煙波,無跡可尋。她睇視花開花落的神秘軌跡,,每一片落葉似乎都在展呈一篇篇華麗莊嚴的歷史宣言,召告生命傳承的神聖使命。她在悠悠忽忽的冥思裡,感覺到自然界那躍動活力的壯濶威力,讓她連一根小草都不敢蔑視。每個清晨,她留連於她的花園裡,看那些平曰疏於照顧卻依然欣欣向榮的花木,葉面上有幾顆被陽光折射的露珠,晶瑩剔透,呈現一種難以言宣的聖潔。她淒然一笑；來美三十年了,她汲汲營營於塵世間的名利追逐,周遭的姹紫嫣紅卻宛如水中之月,若有似無,與她的生活毫無粘黏。比起眼前這些活得自在的小花小草,她真感到自愧不如。而她忙碌半生,到底獲得了什摩？學歷、名位、財富、眾人欣羨的目光,她哪一樣沒有？然而,她卻始終得不到平凡中的安恬,一直梄梄惶惶地躭心著會失去什麼。說來,她還不算老,才50歲,但她的心確實已老得起斑了。

那年秋天,她喜歡坐在附近小公園的一株大松樹下,聽微風與松葉的纏綿細語,讓瀟瀟如雨的松果殼落滿了一身,她愛那種不黏膩的撫觸,恰如其份地安慰了她被放逐的心魂。她閉上眼,試圖釋放周身被壓抑著的細胞,好舒服！她這一生「得」的不少,「捨」的卻不多,最豪奢的一次,就是捨掉那樁愛恨交織的婚姻。她不曾去掂量愛的得失,對她生命的影響,她覺得誰礙著了她的自我實現,她就欲去之而不快。何况丈夫先拋棄了對她的忠誠,全心全意向他所謂的「自由」奔去。走吧,走吧,反正我對婚姻也沒多大耐心經營。離婚＋八年來,她單打獨鬥地闖出了一片天地,婚姻一詞早就如晚風裡的一縷炊煙,消散無蹤。她在「落花人獨立,微雨燕單飛」的曰子裡,沈澱且過濾了不少生命的渣滓,她想或許自省就是從獨處中產生的,自省卻是檢視生命品質的一個重要環節。我後悔離婚了嗎？她搖搖頭,搖落了髮梢上的松果殼,秋風裡只傳來她無奈的一聲喟歎。

那年秋天,她把兒子從幼稚園到高中的所有獎狀都搜齊了,她一張一張地翻,情緒也如洶湧的波濤激盪在光陰的長河裡,她時而開壞大笑,時而涕泗縱橫,兒子是她一生的驕傲,也是她自我實現的一部份,更是她離婚後唯一的安慰。那確實是個人見人誇的孩子；德智體群沒一樣可挑剔的。然而進了普林斯頓大學以後,他不再跟媽聯絡了，他說他要走自己的路，不要再做媽媽的影子了。難道過度的愛沉重的嚷他喘不過氣來?也許她百般琢磨給兒子這一切最好的卻不是他想要的。唉! 劃了一根火柴，把那一大疊的獎狀燒了。在紅豔豔的火光中，她彷彿看到兩條無法交集的平行線，無限延、延伸，直至拉扯的她心滴滴答答的淌血。

那年秋天，她從堆滿了書的紙箱中翻出了那本很久沒碰的聖經。隨意一翻，映入眼簾的赫然是「看哪！主萬軍之耶和華,以驚嚇削去樹枝,長高的必被砍下,高大的必被伐倒。」〔以賽亞書＋：33〕如觸電般地跳了起來,這不就是自己的寫照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