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著我的手，半牽半引地進廚房。老人家經不起折騰，客廳到廚房短短十幾步路，已經吁噓喘氣，但她仍堅持要做給我看、說給我聽。

「不用多久，我不是上天堂會『甜心』，就是腦子全壞忘了這一切」她不假思索地說著彷彿難逃的結局。「所以，請答應我一件事，在我過去後，記下我們的故事，也記下我甜心最愛的醬菓子。好嗎?」

她看著我，滿是風霜的臉龐有著奇蹟似的紅暈，而我雙眼，早已朦朧。

結束與開始

認識約翰與桃樂絲這對老夫婦時候，他已步入生命尾聲。幾次暗夜吐血急況，讓他住進了離醫院最近的療養院，而全天候的醫療照護，也只能微減不適與延緩最後的到來。家，是回不去了。

所以，桃樂絲天天到療養院看約翰，而他卻開始叮嚀，要她做個快樂的「約翰的寡婦」。

富家子的反叛

在那個華麗浪漫虛浮的「咆哮年代」，約翰的人生早被注定。出生在羅德島新港豪宅莊院的富裕錢家、西方人最早買賣中國茶絲香料商賈，約翰被期望成年後繼承宗族之長，帶領龐大家族在既有財富上，貪婪地聚集更多財富，享受上流社會的奢華、尊貴與榮耀。

約翰有屬於自己的貴族浪漫。他總是穿著三件式雪白西裝，熱愛收集老地圖及骨董懷錶，每天下午三時一刻，必定喝杯「酸味伏特加」，還一定得穿絲質睡衣才能入眠。每次說到「約翰寶貝」這個「特別癖好」時，桃樂絲總是開心地笑瞇了眼。「妳能想像嗎? 就連大戰時當兵打仗，在壕溝陣地中他還是穿著絲睡衣睡啊。為了這事兒，被同袍取笑，還跟人打過好幾次架呢﹗」

或許是戰爭的殺戮血腥與生命衝擊，改變了約翰對財富的想法和對人生詩意浪漫的情懷。戰後復員，他不告而別，離開名流財富的新港莊園到窮鄉僻壤的緬因鄉下，徘徊流浪在小鎮與漁港間，做些閉著眼都能勝任的勞役雜工討取溫飽，而把生命中最珍貴時光花在「喝酒看海」。孤獨地坐在風蝕岩板的海邊，不理任何人的「喝酒看海」。

苦命女的「我要自由」

直到有一天，這是根據桃樂絲的說法，她的女兒艾琳大清早在自家後院的海邊，發現醉死昏厥的約翰。

在我心裏，桃樂絲是個生錯時代的奇女子。她慧黠、聰穎、不服輸，只可惜當時的美國社會，婦女還被視為父親與丈夫的財產、附屬品。聰明肯學習的桃樂絲，卻必須放棄受教機會外出工作，好讓父親送她那懦弱不成材的弟弟上學。桃樂絲是村裏第一個到波士頓工作的女孩。她應徵百貨公司售貨員，卻被當時唯一的集團女總裁欽點成為「私人採買顧問」，在短短三年時間內，學會零售經營的能力。然後，她借了錢回家鄉開店賣衫。

當然，在封閉保守的海邊小鎮，桃樂絲能幹的好名聲不徑而走。但是她那酗酒成性鬼迷心竅的父親，卻因為自己積欠的債務，執意要她嫁給惡名昭彰的「鄉里混混」。這段暴力荒謬婚姻，給了桃樂絲一個乖巧女兒以及一個斷斷續續進出監獄的丈夫。

桃樂絲獨力謀生，養活女兒，還得支持娘家，守著這段破碎婚姻，直到三年後父親意外過世，又兩年後丈夫出獄。但就在混混丈夫出獄當日，她訴請離婚。她在離婚文件上如此寫著:「我，桃樂絲，花了二十五年時間為父親償債，五年時間為入獄丈夫守家。現在，父已死，夫已自由。我要自由。」

而女兒艾琳在海邊發現醉約翰的那天，正是法院判離婚生效，桃樂絲獲得自由的次日。

艾琳大聲呼叫，可嚇醒桃樂絲。母女兩人連拉帶拖好不容易才把「醉鬼」救回家。家徒四壁的桃樂絲，實在找不出啥東西給「醉鬼」解酒。只好弄點熱水，敲碎幾顆鄰居好心婆婆給艾琳玩的菓子，煮了碗酸死人的金桔水，湊合湊合給「醉鬼」灌下。那酸澀勁兒，可把約翰嗆醒了。

就是要娶妳

而嗆醒的，還有約翰的心。他發現自己被眼前女子的故事所感動，因為她堅信只要抱著目標努力不懈，就能實現對未來生活的自由憧憬，他更發覺這嬌小女子具有一股燃起自己血液澎湃洶湧的魔力。兩個月後，他決定娶她為妻。

要知道，當時的社會，愛爾蘭裔天主教徒是不允許離婚，而豪門少爺娶貧家女、還是個離婚帶著女兒的婦人，更是聞所未聞。但他們不管，為了追求更美好的生活與精神寧靜，他們往未知的境地勇敢挺進。

十多年後，這對白手起家的夫婦，創立了聞名全州的生鮮超市連鎖。規模雖不是最大，卻是最精緻豐富、以香料聞名的店舖。

而那碗原本酸澀的金桔水，在桃樂絲的慧思巧手調味下，加入了蜜糖、肉桂、丁香、豆蔻，慢心烹熬，變成這對苦命鴛鴦的「心靈甜菓」。肉桂、丁香、豆蔻，這些可都是約翰珍貴的「香料世家」生命密碼啊。不管經歷商場兼併的惡意拼鬥，還有子女罹癌喪命、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椎心刺痛，他們依舊往未知的境地勇敢挺進。

桃樂絲告訴我，在回「天家」的前幾日，她清楚地聽到約翰說：「甜心，我怎麼聞到金桔的甜味呢?!」

這是個不會有答案的天問。

停在最美的時刻

寫完約翰與桃樂絲的愛情，我不禁陷入淡淡的感傷和難以言喻的感動中。

「約翰的寡婦」等了八年，才和她的摯愛重逢天堂。癡心等待，是對美好的最大禮讚。桃樂絲在去年夏天過世，我等了八年又八個月，等待桔子成熟、蜜汁落定，好說這個終生摯愛典藏金黃的《食味故事》。

因為我深信，世界會永遠停在這最美的時刻。

終生摯愛典藏金黃---蜜汁金桔

材料: 金桔2磅、檸檬1顆、糖或冰糖3杯、肉桂棒1根、丁香10顆、荳蔻少許、清水適量。

作法：

1.金桔洗淨，切去一部分頭尾，果身劃刀，方便入味。平鋪在鍋中，加水蓋滿金桔。大火煮開後，小火燜十分鐘。

2.留金桔水三杯，備用。檸檬去籽切成薄片。在金桔水中，加入所有的材料，大火煮開，煮開後用小火燜五分鐘，即可關火，就成蜜水金桔。放室溫中過夜。

3.次日，將蜜水金桔用大火加熱，煮沸後改用微火慢煨，將湯汁濃縮成蜜汁，約四十分鐘到一小時。

4.準備裝罐煮沸殺菌作業。將玻璃罐及瓶蓋放入大鍋中，加滿水，水量必須裝滿及溢過瓶身，大火燒開。待蜜汁金桔濃縮完成後，取出玻璃罐，倒乾罐中熱水。將蜜汁金桔平均裝入玻璃罐中。加入的量，必須距離罐口約一公分。鎖緊外蓋，放回大鍋中，水蓋過玻璃罐，至少二公分，加熱煮沸，沸水殺菌約五分鐘後取出。室溫放涼，約四小時。此時瓶蓋為全部平坦。這個工序，英文就叫caning。

《有人問我》

1.關於金桔。金桔別名金彈、金柑，屬芸香科、金桔屬，英文為Kumquats or Cumquats。原生於中國南部溫暖省份和環太平洋區域。在西元十二世紀時首見於中國史料。一八四六年時由任職於倫敦園藝學會的Robert Fortune引入歐洲，後傳入北美大陸。金桔屬常綠灌木或小喬木，採嫁接繁殖、株高可達3米。葉長圓狀、花瓣白色，生葉腋內，果實小，呈倒卵形，熟時呈黃色，汁多味美可連皮食用。

2.丁香、豆蔻、肉桂，是各具特色香料，也是極具個人喜好偏向的調味品。東西方醫學對以上香料都有某種程度的療效主張。建議使用時，依個人需要，參照搭配。

3.您現在欣賞的背景鋼琴，曲名《夜的鋼琴五》，來自漢堡薯條的影音，感謝主人轉貼分享。

《夜的鋼琴五》是大陸素人新秀、鋼琴達人石進先生的作品，也是導演馮小剛的《非誠勿擾2》電影配樂。

石進，一九八一年出生於廣西，屬於「八零後世代」，用自己的方式記錄生活。而石進的方法，就是從2006年開始，花了三年多的時間，寫了31首夜的鋼琴曲，發表在自己的微博，記錄自己、也記錄別人的故事。

2011年出版《夜的鋼琴曲》CD。首次出版，即銷售一空，随後發行《夜的鋼琴曲—石進原創鋼琴曲14首》一書，娓娓述說《夜的鋼琴曲》背後的故事，CD隨書附贈。

對我而言，《夜的鋼琴曲》是療癒之音，是個聽了會哭，哭完了會沉靜，沉靜之後會釋懷的情感之旅。它空靈、溫暖、恬靜。

我愛《夜的鋼琴曲》，希望你也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