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

　　就像是被什麼包覆著一樣。

　　那是一片黑暗。

　　我，究竟在哪裡呢？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彷彿有點點螢火，圍繞在自身周圍……

　　沿著那若有似無卻足以指引人方向的螢火，向著微光構築而成的道路緩緩前進著。

　　我便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又或者，我的目的是在螢光的盡頭。

　　小時候每天都被要求著要「營養均衡」地吃著。老時說這樣的生活也很棒，有著長輩打點著自己的生活作息，也不用擔心物質生活的缺乏。每餐、每餐都吃得飽飽的，而自己想要什麼東西時，只要表現地好，也總能夠得到鼓勵。

　　然而我總討厭叫做「生菜沙拉」的東西。

　　一片片沒被煮熟的葉子，要學習用著刀叉將其破壞，而後再如同蟲子一般看似優雅地啃食。

　　只是每當看見自己或者他人進食當中所留下的「不成體統」的牙印時，我總會想厭惡地別過頭去。

　　然而，這樣衣食無缺的生活，算是幸福吧？

　　對於一個懵懂無知的孩童而言，便是日復一日地學習著所要的知識、然後過著偶爾玩耍、偶爾耍脾氣的日子。

　　再稍微大一點的時候，我便知道漸漸長大的自己根本沒有耍脾氣的權力，並且也知道若再更大一點、到達足以工作的年紀之時，我就要開始工作回饋這個養育我的社會──更正確地來說，是養育我的長輩們。

　　不過這些所謂社會上的知識對我而言並不構成什麼太大的影響，或許是自小教育使然，我已經對這樣的生活和未來感到理所當然，並且也不把這些放在心上。

　　因為，我還有喜歡的東西。

　　家裡後院的某處花圃是我難過時總會躲來的祕密基地。

　　我喜歡花，喜歡草，喜歡這樣令人舒服又安心的地方。

　　家中後院常常有客人來往，但是更往後──在假山之後還有一個幾乎不曾有人來過的靜僻處，雖然沒有人掃除落葉、也沒有人照顧那兒的花草，但自從我發現了那麼樣一個世外桃源後，便總在少有的閒餘時間跑去那兒休息。

　　坐在樹蔭下看著書。

　　又或者打盹兒。

　　雖然曾有睡過頭的時候被長輩們叨念著，但通常只要露出可愛的臉蛋笑著稍微撒嬌一下，就可以被原諒。

　　記得這天盛大的日子是為我而舉辦的。

　　那是我十五歲的生日。

　　穿著比平時豪華數倍的衣著，被姊妹們精心地打扮著，看著我被綰起的長髮，我在整裝完畢後高興地在鏡子前轉呀繞呀，看見自己的後頸也被仔細地妝點上了嫣紅的印記。

　　在姊妹的恭賀和簇擁下，我開始我的成年禮。

　　姊姊笑著：就像是個蝴蝶一般美麗，今晚的我將是全場的焦點。

　　我笑了笑，對姊姊道了謝。

　　其實，長輩們待每個孩子都一樣好，每個人都會有盛大的成年禮。並且每每也都賓客雲集。

　　我終於可以理直氣壯地喝著酒，在歡騰的宴會上，夜幕似乎更深、更濃。

　　最後，我感到一陣濃濃的倦意襲來，接著被姊妹笑著攙扶回房。

　　溫暖的被窩。

　　旖旎。

　　繾綣。

　　喘息。

　　我猛然驚醒！卻發現根本無法掙脫早已深深包覆著我的網！

　　不斷地掙扎。

　　哭喊。

　　甚至一掃尊嚴地求饒。

　　然而那像是蜘蛛又如同螳螂般健壯的手臂卻不容我脫身。

　　劇痛。

　　撕扯。

　　只剩下無盡的痛楚和黑暗鋪天蓋地地向我襲來……

　　宛若狂風暴雨。

　　我在豪華的被衾當中哭著睡去。

　　再度醒來時，早以日上三竿。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個惡夢，還是如同鮮血般血淋淋的慘痛卻是不斷地侵蝕著我的全身。

　　當我忽地再度驚醒時，我在我的那處「秘密基地」的樹下蜷縮著身體。

　　嗚，是惡夢嗎？

　　然而當我發現我穿著單薄的衣物和一頭零亂的長髮披散時，我就知道那一切如蟲毒般令人作嘔的過去是真實。

　　比我後頸應是早已被汗水褪去的紅色妝點更加鮮艷的是散落在我身上各處的豔紅，曖昧而令人痛楚。

　　我開始哭泣了起來。

　　再度地哭泣。

　　或者，不知幾度。

　　我用雙手將自己緊緊地包覆，但卻又想起那如同螳螂地雙手緊緊箝住我的痛苦，於是我又放開了自己，獨自顫抖。

　　「妳真漂亮，就像是蝴蝶。」

　　那時我被華服緊緊地包覆，如同蛹。帶著對未來的期待，卻沒發現當下的不自由。

　　我忽焉想起那被啃食的生菜，那時的我，可也是蟲子？

　　我厭惡地別過頭，卻發現身旁不知何時出現了誰。

　　噢，那是家裡長輩的好助手，我們管他叫哥哥。

　　他向我溫柔地伸出了手，帶著似乎是憐惜的神情。

　　我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伸出了我的手。

　　而後再度被偽裝成綠葉的螳螂雙臂所捲入。

　　如同狂風暴雨。

　　最後單薄的衣物也被褪去，就像是碎落一地的蝶翅。

　　連蝶翅都碎了的我，還能是個漂亮的蝴蝶嗎？

　　不，我不想當蝴蝶……

　　我倒臥在泥地上，只看著泥壤發呆。

　　或許、或許，我從來都不是蝴蝶。

　　褪去衣裝後，我還只是隻醜陋的蟲子。

　　我所在的地方一片漆黑，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呢？

　　這裡有著點點螢火，圍繞在自身周圍……

　　沿著那若有似無卻足以指引人方向的螢火，向著微光構築而成的道路緩緩前進著。

　　我便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著。又或者，我的目的是在螢光的盡頭。

　　我知道螢光的盡頭有我的答案，而且我也已經知道了我的答案。

　　我，從來都不是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