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門莫太太跑了過街來，跳入溪中。小莫莫一時之間跟不上，在岸邊唉唉地哭叫。雖然有母親的親膩呼喚鼓勵，小莫莫還是懼怕街角的高度。高熱之下，莫太太不耐煩了，逕自潛往深水處納涼。

莫太太與小莫莫對話時，阿娥假裝在旁不經意地戲水。雖然聽不懂鄰居的語言，但那不時回望的神情，還是透露了心底的想法。

這孩子畢竟從小日夜看著長大，五個月來，在阿娥心底，已經像是骨肉一樣親切。擔心小莫莫身心受創，阿娥趁著莫太太沒有注意時，伸長了脖子，用獨特的外國腔調，鼓勵著小莫莫不要退卻：「噢～～噢～～」。

浮出水面的莫太太見狀，自家孩子不聽指導卻怔怔地聽旁人教誨，仰起管狀長鼻，哼著氣大聲咆嘯，對著阿娥直衝過來：「哄～～哄～～」。

阿娥連忙靈巧閃開，雖屆中年，勤於勞動，依然體態健美。因為保留著家鄉的純樸心性，也因為不敢得罪當地居民，她從不與人為惡，只是用客氣而帶點悲傷的聲調，順著回應莫太太的指摘：「噢～～噢～～」。

雖然莫太太自己也有著這地區常見的黑皮膚，或許她就是對於外籍人士難以信賴。這些日子來，莫太太總是不喜歡阿娥與小莫莫接觸，彷彿阿娥真會欺負得動一個個頭比自己高大的孩子。

當年隻身來到寶島，阿娥因國語理解能力不佳被解雇。慌張之餘，想起家中一屁股債還不清，深怕回國後會被逼出嫁，阿娥逃跑了，搭上一班不知名的慢車，到達一個下午五點太陽便會被山際遮蓋的地方。

阿娥在車站旁田梗的迷你廟口邊拜拜邊哭，被騎腳踏車路過的老村長發現。村長伯的笑容，像極了廟裡的神仙。後來她才知道，自己拜的是土地公。

村長太太教她如何擺麵線攤子，支付村長象徵性的房租以及自己家用，他們孩子都長大離家了，從沒想過要質疑阿娥瞎掰的離家理由。陷在這封閉的鄉下小泥沼難以脫身，她雖善於家務，也只能在這不缺傭人的純樸地方，設法自給自足。

村長一家的好意，卻也是蜚短流長的溫床，只因她當時還年輕，黝黑的面目也算清秀。從此，阿娥只能盡量對指指點點視若無睹，尷尬地先把日子過下去再說。

擺麵線，讓她有機會與許多孩子認識。她記住了每個孩子吃麵線的偏好...要香菜的不要香菜的...要辣的不要辣的.....不吃蚵仔的不吃豬腸的....。這村莊畢竟單純，沒有人懷疑她，雖是指指點點，久了熟了，還是當她在地份子。小泥沼長待時，也漸漸有了家的溫馨。

只是，沒有身分證的她，而今還能指望婚配嗎？連個租金都常付不起的她，買張機票回國的願望，此生還能實現嗎？她聽說家鄉已經經濟起飛，工廠林立，女孩子再不必被家人逼迫出國當幫傭或是外籍新娘。

撐著因打零工受了傷的左臂，這些年來，阿娥自覺體力越來越不如從前。獨自一人時，時常依依朝北張望。

陽光快要從山巔落去時，莫太太緩緩離開溪邊。阿娥見四下無人，深深吸了一口漸涼的秋意，潛到流金閃爍的小瀑布下，恣意梳洗。進入流質的世界，她可以暫時忘卻空氣中惱人的敵意。

阿娥的肺活量很大，可在水中憋氣許久。吃過苦的人都是如此。

走回家的路上阿娥心情輕鬆，摘了幾枝常編給小莫莫玩具用的柳條兒把弄著。

忽然間，阿娥見莫太太硬生生橫站大路中間。莫太太背對阿娥，那充滿不屑的臀部往著柳樹方向就是道熱氣騰騰的尿液噴出，好宣示主權。壯實的腿，連抬都不必抬。

噗哧一聲，阿娥忍不住笑了出來。

↓幾百公尺外有阿娥的親友

(動物園馬來貘寶寶見客黑天鵝賞牠排頭2010.5.21)

(p.s. 懇請天下的莫太太, 包容貘太太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