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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04 18:36:05瀏覽2292|回應0|推薦24 | |
他拖著配給米糧到後車廂的方式彷彿拖著一具沉重的屍體那般,眼神冷漠無視,於飆車族的煽動。
回到了家,他把米糧搬上儲藏間,並尋找那隻咪咪叫著的小貓來源,隨後放棄。看著談話節目裡的笑點毫無表情,鄰居找他幫助撈出那隻被卡在縫中的小貓,成功後來子們歡呼而他並不帶著太多欣喜。 他去接老婆下班,一路聽著她碎念學校裡的小事,才開始他今日真正的對話。表情逐漸放鬆,進入生活。而老婆溫柔的掰著橘子,塞入他嘴中。 等待老婆進入銀行時,他併排臨停在路口附近,盡量移車配合其他車輛進出。銀行來電想確認代領薪水的人的確是他老婆。 不耐煩的喇叭聲把車逼著再往前開了一段路,但是他並沒有怒氣。只是不安地等待。或許他的不安是期待中的老婆的怒氣~一上車便發飆,覺得每次都要被查證而感到受辱憤怒。 放學的小學女兒也上車了,他語氣更加活潑主動與溫柔,安撫等候過久而生氣的女孩,他看起充滿活力。但在獨自一人車上等待老婆與女兒去拿訂製新衣時,眼神重新恢復呆滯,望著毫不相干的藥局標誌在閃爍。 他們去超市,先到母親家,輕聲問候。把母親溫柔的扶著出浴室,幫母親量血壓,是傳統的那種水銀血壓計。他打掃母親家裡,並讓老婆為媽媽煮上一餐。再去吃答應女兒的Pizza. 老婆溫柔地把自己盤中沙拉的乳酪餵他一口。 回家時,他抱著熟睡中的女兒,目光再度恢復呆滯,開車中的老婆回頭望了他一眼,似乎已經習慣他這樣時不時的出神。 他準備上床,照例吞了三顆安眠藥,因為他必須在清晨三點起床。 洗刷沐浴之後,他緩慢地出了門,在紅燈轉為綠燈當下,他還是出神地望著某種望不見的東西,並不急著往前開去,開回一開始離開的那個地下停車場。 這是2020柏林金熊獎伊朗異議電影 There is no Evil電影故事的同名第一段。我想像導演要求的演出方式。
中文片名《無邪》翻得好不好見仁見智,先生與我覺得香港亞洲電影節翻為《惡與他們的距離》~雖模仿了台灣影集《我們與的惡距離》片名~兩片卻的確都存有類似的無奈。原名其實直譯為~撒旦不存在Satan doesnt exist. 本片《無邪》剛剛上架MOD199至12月,另外是2021奧斯卡最佳外語片《醉好的時光》…..你會發覺強度落差過大…也或許這僅只是個人偏好。 【導演其人】 這是伊朗片第三度奪得金熊獎,被伊朗當局沒收護照且禁拍的拉索洛夫(Mohammad Rasoulof),在眾人掩護下(四段短片有四個附導掛名)自編自導,和前輩導演一樣再度成功地讓國際看見伊朗的沉痛。香港彼時適逢反送中,有些影評寫得不倫不類,把抗爭的孩子與此片主角相連,令人痛心。 無法出國的導演,由片中第四段裡飾演女兒的導演女兒出席代為領獎,他則在視訊裡表達拍攝此片是他的”責任”。這個境遇重演2011年,他的作品Goodbye獲得坎城「一種注目」單元最佳導演,當時也被限制出境無法出席。 執導20年,他拍的片子始終在伊朗被禁演,卻受到國際肯定,之前代表作是2017《就算世界與我為敵》(A Man of Integrity),二度獲得坎城影展「一種注目」獎項。那次他有出席。
2010年,拉索洛夫因被控”無許可拍攝”最後被判一年。他被保釋等待執行。2017年9月,方從國際影壇竄起,他返國護照即被沒收,禁止離開該伊朗。A Man of Integrity 使他於2019被伊朗革命法院判有期徒刑一年和兩年禁拍令,禁止參與社會政治活動,罪名是“聚眾共謀破壞國家安全,宣傳反對國家制度”~提出上訴那日,伊朗重要的電影人前輩同輩一路陪同,包括兩度奧斯卡最佳外語片得主Asghar Farhadi(分居風暴、推銷員)、Majid Majidi’(天堂的孩子)等,詳見此。最終2020因他的三部電影被判入獄一年,罪名是“宣傳反對體制危及國安”,禁拍電影兩年。適逢伊朗因Covid-19怕群聚而釋放54,000名囚犯;他則表明絕不退讓、拒絕報到,要繼續上訴。
在本片,導演不僅只說出了伊朗可怕的事實,也留下許多空白讓我們思考。為此,他比其他被禁拍的伊朗導演更積極,在被判刑與禁拍令雙重壓力下,反而激盪出強大波濤。而伊朗片,總是有辦法繞過當局,在國際舞台發光。 【伊朗體制之惡】 從國際特赦組織的資料可以知道伊朗這個國家對死刑執行的熱衷,死刑犯多到必須由服義務役的士兵來執行。而這些士兵如果不完成兵役,他們就不能拿到護照出國,或正正當當的工作。 對於執行死刑的士兵而言,他們的術語叫做”抽凳子”,抽掉一個或多個完全陌生的人的凳子,吊死他們,良心道德上要怎麼面對與辯解? 【四個故事,主題一致】 四段故事,都是來自導演的個人經歷或所目睹的事件。對照裡面一直存在的淡淡惆悵,彷彿映照著導演拍攝期間的忐忑不安。而這樣的情緒潛藏於伊朗男人的眼睛美麗而悲傷的眼裡,串聯住整部電影。 導演一直想知道有沒有人有勇氣對當權者說”不”…即使這個不會帶出後果,並非美麗的。他想知道在國家機器下,順從當局的人與反抗者的思維差別。而這四段,觀眾可以逐漸由陰暗狹窄的背景,逐漸轉向開闊與光明的大自然。 為了逃避當局檢視,他也盡量尋找偏鄉拍攝,但是每一天都不知道法院判決會如何,是否再不能繼續拍片。在這樣的不確定中忐忑拍至殺青前一周,得知法院判刑後,在整個劇組支持下完成此片。 ★There is no evil ~撒旦不存在 ★You can do it~你行的 ★Birthday~生日 ★kiss me~請你吻我 拍攝的手法、剪接、內容、張力卻都差異很大,彷彿導演知道不能讓觀者被沉重壓垮才能看完,卻也各自吻合該段故事內容要陳述的心境。四段串連在一起時,好像是~淡漠、強烈戲劇性、道德重擊與反思、和解~每段各自陳述卻又彰顯出「執行死刑」這個工作的各種不同道德面向,體制”殺人、殺人格”之可怖。 從觀眾的角度,方若在音樂的慢板中突然被重擊嘎然而止》》突然接著段詼諧曲》》而後是情感起伏愛與絕望的浪漫曲》》最後走向行板~餘韻猶存綿綿不止。 在戲劇張力上,導演的手法是極弱到極強》》漸強至高潮》》強弱強弱》》漸強又逐漸進入平和。可以說充分滿足了戲劇欣賞的感官,又充分挑戰了解讀戲劇理念的理性思考,順便考考人對電影語言的熟悉程度。第一段像是對伊朗新寫實主義的致敬,也最震撼。 導演說,拍片緣起自他偶然一天在銀行外看見曾在獄中對他審問的警察。他既興奮又氣憤地跟蹤這個審問警察,這也是第一段故事一開始的鏡頭。他訝異發覺從外表行為看來凶狠的審問警察出了監獄,看來如此正常現實世界中平凡不過的人~他突然理解到自己並非在看個怪物,審訊時的嘴臉與”邪惡”也不相關。他只是個從不質疑自己行為的人,一個潛意識裡接受一切當局指導並且盲目遵從的人。 導演並不打算將這個主角妖魔化,反而帶著更多的同情,給予角色深度。他想描繪那種拒絕面對現實也能存在的美麗(《生日》最明顯)。 【盡量不破梗,建議看完再讀】
★ (1)《撒旦不存在(無邪)》 如果你的職業只是為了提供母親家人一個舒適的生活,孝順,疼愛女兒、沒有犯罪~那麼要如何看待作為執行死刑這個工作? 男主角淡漠與抽離的神情,持續在獨自一人時出現,彷若帶著悲傷,或是無情。制式化的動作,是一種降低苦痛自責的方式。 在這裡,這位”自願的死刑執行者” 領薪時並不進入銀行,總是由他的太太代為領取。顯然社會中隱隱藏有道德批判,以至於他從來不想面對看得到薪資來源是監獄的銀行行員。 但是他自責嗎?他需要自責嗎?最後視覺上的砰然一擊,並不能給我們答案。為了要處理同樣帶給他的巨大衝擊,他只能用淡漠來絕緣,保護自己能不崩潰,繼續支撐一個家。
★ (2)《你行的》 從這段故事起,開始探討士兵被迫執行死刑的痛苦或無奈。幾段同寢室士兵爭論不休的道德理念,是導演想要放入的辯論。 最終,拒絕臣服國家機器的命令的男主角,用了幾乎是奇幻的方式達到目的。這個不可思議的過程實在太精彩,我不忍心劇透。環環相扣手法上,完全不輸好萊塢。 最後導演配上的音樂,其實是二戰義大利游擊隊的歌曲Bella ciao(啊朋友再見, 歌詞點此), 那是反法西斯,爭取自由的象徵。他將兩個時代空間類比。
★ (3)《生日》 是女主角的生日,和一位反死刑領導者在她家的紀念儀式重疊。定名為生日非常反諷。根據國際特赦組織2017的資料,伊朗至少曾經把兩位反死刑領導者在一審時判處死刑以敬效尤。他們宣傳”反死刑的思想是反伊斯蘭”的。不過這兩位在高等法院死刑都被駁回,改為終身監禁。顯然當局還是考量了潛藏不敢出聲的民意與國際壓力。 這段故事,導演迂迴不直說,慢慢地你才理解~男主角並不是在逃亡,慢慢地你也才理解女主角並非移情別戀。再慢慢地,是轟然巨響,男主角發現這位備受尊重的往生者,居然是由他執行死刑中的ㄧ人。而他執行死刑的原因,是為了可獲取三天的假期,好回來看女朋友。 面對原來死刑犯是受女方家人尊敬而全然無辜的事實,他徹底崩潰,甚至想自盡。就在愛人生日的這一天,他看清楚了未婚妻對這種行為的不齒。你並不清楚這是自我道德的譴責,還是對婚姻可能沒有未來的恐懼?畢竟道德感的培養往往需要時間與環境,而他才是個二十歲當兵的小夥子,不曾想過太多。
★ (4)《請你吻我》
帶著強烈的期待與強忍的哀愁。故事大約承接了第二段逃走的士兵,和未婚妻在荒野裡隱姓埋名,意外生了女兒,決定送去國外醫學系同學那裡讓他領養。十年後認識現在的藥劑師老婆。他是醫師,又不算醫師。他沒有駕照。 故事開始於機場,罹患肺癌絕症的男主角,只想和孩子說出心裡的真相。嚴格講,20來歲的孩子回來伊朗,雖然漂亮有禮貌,還是帶著小屁孩的味道(導演女兒飾)。 男主角壓抑著想說出真相的心情,借了支長槍,帶著女孩去狩獵。女孩覺得開槍很酷,但覺得要去殺死偷抓雞的狐狸太殘忍。這裡產生一段辯論,關於是否應該殺死狐狸、天性、適者生存、我要保護我的農場….直到最後男主角以嚴厲的眼神問道”如果我現在逼迫你去殺死狐狸…”。 由於女孩說出了父親心裡的話”你無法逼迫我,我不殺生”,她跑離,父親大眼從嚴厲轉為感動抽搐,呼喚她留下,緩緩,伸出雙手想要撫摩親生女兒的臉,卻嚇跑了她…(以為另有動機)。 而後故事環繞著女孩要不要原諒父親當初的作為,因為母親為了去找國外的她喪生。女兒指責父親,一個人的不服從抉擇,連累了其他兩個人。這樣的為自己的良心的抉擇難道不是自私? 她沒有心情聽父親解釋一切都是父母當初共同的決定。 女兒沒有看見的是,父親剛隨她之後回到了家時,現任的太太阻止父親過去解釋避免女兒過度激動。那一刻,他走到院子再度放了一只碗於樹下,再默默地ㄧ一整理他們真正維生的那數十個蜂巢。遠遠地,一隻小小的狐狸,跑至碗邊。 我不由得想起,那是小王子的狐狸呀!他被父親的愛給馴服了。 片尾那一段,父親是否真正得到了女兒的吻與愛,女兒的諒解與知心?在以全知之眼俯看停滯不前的沙漠裡的車時,大約就知道了。 【已經發芽的夢】 今年48歲的導演,並沒有被外在的鉗制打敗,或許也要歸功於那些沒有被打敗的前輩們。他最不簡單的地方是,他沒有閃閃躲躲,也不打算隱晦退縮,而是直指當權者與體制的錯誤、指向事實、指向觀者的內心。 導演說,最終我的國家人民至少應有”為自我做抉擇的權力”(the power of self determination)與”保有隱私”,這正是我理想中的”自由”。雖然這個理想在許多國家不過是自由的最低限度,我的國家這樣的自由卻被體制奪走,做出許許多多的限制。 他完全不打算要觀眾為伊朗掉淚,他只是埋下一棵樹苗,好讓它在你的內心成為巨柱。 但我在想,我們有幸於此大談道德悖論,討論專制框架下是否還能保有自由意志,或是順從者是否不道德(如同《為愛朗讀》)~而伊朗人呢? 這幾十年來的電影發展只能讓真相逐漸揭發,伊朗人,何時也能大聲地公開辯論而不懼怕人身安全? 作為一個台灣囝仔,住在剛被列為世界最危險的地方,我深深感到同理、不安,與哀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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