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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殼記憶-心莣篇
2013/11/05 16:44:51瀏覽204|回應0|推薦1

8910」好不容易數完了,我轉過身子搜尋媽媽的身影。

從第一次來到我就深深的喜歡上了這裡,一望無際的大草原相連至天邊,鮮亮的草綠色拖著湛藍的天空描繪成夢幻般的童話世界。

在一大片綠色之中,有幾團紅紅紫紫的小花點綴著,和諧地將生命的華美揉合。雪白的山稜高聳入雲,巧妙的融合了漂流的雲朵,予人一股名為自由的氣息。

「咦?」不經意間,我看到大樹下的陰影中躺著一個人,可是那人用報紙蓋住了臉,是我媽媽?

我輕手蹺腳的走到那人身邊,猛地掀開報紙,「哇!」

「哇~~

想不到竟然是爸爸,結果反而是我被嚇到坐倒在地上。爸爸很得意的笑了笑,拍拍黏住米色休閒褲和POLO衫上的草屑後將我抱起來玩「飛高高」。

「啊~~~」我甩著手試圖反抗卻徒勞無功,因為我手太短了,唉~如果我在長大點就好了。

「哈哈!小心莣好可愛喔,竟然還想嚇爸爸。走,我們一起去找媽媽!」爸爸把我高高舉起放在肩膀上,我高興得晃著雙腳,用另一種視野去重新認識這世界。

「好!」

沒想到我這「好」字還沒說完,媽媽就突然從背後出現摀住我雙眼,害我嚇到差點從肩膀上滾下來,媽媽趕緊將我扶正笑得特別開心。

莫名的,我的視線佇足在隨著媽媽的笑聲而晃動的耳環上,藍色水滴型的耳環中嵌著的鮮紅色小水滴逐漸滾動,像是凝聚成一股小漩渦一般,而中心點卻滲出了像血的液體,我眨眨眼細看,仍然是掛在媽媽耳上的那對漂亮耳環,什麼也沒改變。

「那換媽媽當鬼。」我扁扁嘴,再次凝視那對耳環,卻什麼也沒發生。

「不對吧,是小心莣輸了,怎麼會是媽媽當鬼呢?」媽媽撥了撥長髮,米白色的洋裝迎著風飛舞,更自然而然流露出典雅的氣質。

「不管啦!妳和爸爸聯手欺負我。」說著,我還不忘朝跨下那顆頭多拍幾下。

「好,好,那換媽媽當鬼,數十秒喔,快跑。」爸爸被我拍得煩了,他把我放下輕拍著要我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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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稚的笑聲乘著和風滋潤了生機形成陣陣綠色的浪濤,久無人跡的山林因著這童聲而燦爛的笑了。

78910!好,我要抓你啦!」媽媽笑著裝成壞人要來追我,爸爸打了個呵欠,一切都是那麼地悠閒。

隨著那腳步聲的逼近,我也加快了步伐,享受奔馳的快樂,我放鬆自己、閉上雙眼去感覺,去歌詠這一切。

然而變故來得太快,快得令人措手不及。

我突然失去了平衡,腳踢到了石子。意識像斷了線的風箏一樣無法掌握,我來不及做出反應就重重的跌倒了。

「嗚……」右手被突出的石片劃出一道痕跡,鮮血殷紅了衣裳也濡濕了草地,我緊緊摀住手臂咬牙忍痛。

「心莣!」媽媽驚叫著抱住我,隔著衣服我依然感覺得到她在顫抖,大大的眼睛裡蓄滿淚水,好像再多一點就會潰堤似地。她掏出絲綢手帕為我止血,卻止不住手帕的潔白已被整片殷紅同化。我拍了拍媽媽微笑著,示意自己沒事。

「我沒事的,不痛。」我試圖擠出一絲堅強安慰媽媽,仰望著奇怪,這世界怎麼都扭曲成一團,而且越來越黑了?



「心莣!」好像有人在叫我,咦那是我爸爸嗎?一向穩重內斂的他竟然也會這樣驚慌失措,而且還差點跌倒。一想到這,我才真正笑了出來,而畫面終於一片黑暗。

「試管嬰兒……先天……染色體……生命……複製……H-1……」朦朧中,好像有人在我旁邊交談,可是我看不見、也聽不清楚,渾身空虛毫無知覺,右手彷彿被火燒過那樣熱辣的疼痛,然而痛得很空洞,好累……

「心莣……心莣。」

有人在叫我嗎?我走在一條陰暗的路上,望不盡終點,而兩旁黑漆漆的一片。那道聲音在我身後綻放一片光明,我循著聲音往回走,走進光芒融入自己。

「心莣!」

我緩緩地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媽媽那張憔悴、被黑眼圈佔據眼窩的臉龐,她緊緊地抱著我,泣不成聲。

「我是昏倒嗎?」我感受著媽媽傳來的關懷,身子還有些無力。

「沒有,你只是因為太累而不小心睡著而已。」爸爸端了杯水給我,他的鬍渣向春草一樣到處發芽,連衣著也罕見的凌亂不堪。

「對呀,心莣你只是玩太累結果不小心睡著而已,別想太多。」媽媽撫平我被枕頭壓亂的頭髮溫柔地說。

「那我的右手......」我有些訝異地看著被繃帶裹得厚厚一層的右手。

「沒事,沒事的,相信爸爸,一切都會沒事的。」爸爸笑了笑,幫我把被子拉好要我多休息。只是,在他們關上門離開之前,我好像看到爸爸的眼角濕潤晶瑩。



無知也是一種幸福。可是隨著年紀的增長,我也逐漸遠離了這份幸福。

在我心中,多多少少也感覺到了身體的異常。體育課時如果需要跑步或是跳遠,我的腳有時會莫名的僵硬而造成傷害,因意外產生的傷口無法自動止血,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鮮血像河流般不斷離我而去。我看見平淡殷紅的自己,在倒影中。

若生命是一條航道,那我僅如一葉扁舟,風雨模糊了歸程,白浪上無心激揚的泡沫總是美得那麼虛假。曾經,我也有過希望,最後卻像伊卡魯斯的羽翼被燃燒殆盡,揮灑的是漫天碎裂的美好,一如朝煙。

今晚,我徹底失眠了,擁著月光試圖尋求一絲安慰讓自己平靜,但是門外細碎的談話聲擾亂了這份寧靜,我循著暈黃的夜燈走到客廳門旁偷聽。

裡頭有三個人,其中二人是我父母,另一人身著醫師白袍,高高瘦瘦的,感覺上一派悠閒、自信,約莫四十多歲吧。他的坐姿很特別,是那種完全放鬆自己沉入沙發,享受的姿勢。

H-1的培養大致上已經完成,狀況良好。」醫師的聲調很沉穩,「隨時都可以移植。」

「是嗎。辛苦你了。」爸爸雙手交疊枕在下巴,僅露出一對眼睛,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

「不會。如果這事成功了,對大家都有好處。」醫師淡淡的說。

「真的要這樣做嗎?我下不了手,我做不到。」媽媽的臉自始至終都隱藏在雙手後面,她似乎是在啜泣,痛苦似地囈語。

「現在是最好的時機,不能讓H-1有了自主意識。」醫師的語氣轉硬,字字句句重擊著媽媽。

「不行不行!」媽媽逐漸崩潰了,僅存的意志高牆斑駁剝落。

「這是為了妳兒子好。」醫師冷冷地丟下這句話,立即起身。

「不可以欺負我媽!」我再也忍無可忍,重重一個踏步進了客廳瞪視這名醫師,雖然我始終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但是我看見了媽媽的眼淚自指縫間穿透。

突然時間好像靜止一般,室內三人的視線在我身上聚焦,情感複雜,有憐憫、有驚慌、有不捨、有驚喜、有痛苦......我也愕然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很好,那我先告辭了,請太太好自為之。」醫師自內袋中拿出一小瓶藥放在桌上,微微勾起了嘴角離去。

「媽媽,妳還好吧,怎麼哭了?」 那 醫師一離開家裡,我馬上上前關切。

媽媽搖了搖頭抬起臉來看我,我無法形容那眼神,裡面有太多太多的不捨和莫名的情感,也有痛徹心扉的決心。

「心莣,這麼晚了,快去睡吧。」爸爸仍是一貫的姿勢,頭也不抬淡淡的說。

「喔......好,那我去睡了,晚安。」我有些生硬的回道,不知道為什麼我有種錯覺,眼前的父母好陌生,甚至於...冷酷。

闔上房門,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熬了好一陣子快要睡著時傳來一陣敲門聲,是我媽媽。

「怎麼了?」我撐起身體倚著枕頭問。

「啊......」可能是因為我突然起來嚇到媽媽吧,她手上拿的水撥灑了一些出來。

「我,我想說你身體不是很好,所以就,就買了些維他命給你吃。」媽媽遞給我藥丸和水,雙手明顯地顫抖著。 

「好,謝謝你。」我感激地笑了笑,接過藥丸和水一口氣吞了下去,也擁抱著媽媽。

媽媽的表情像笑,卻流下了眼淚,她的眼神很淒絕、很痛心,是我看錯了嗎?怎麼連爸爸也來了,而且在哭?

「你們怎麼了......?」我的視線朦朧了,連意識也......模糊。



當我再次醒來時,我發現自己竟然是在醫院裡,這間病房我並不陌生。四面封閉的環境,冰冷堅硬的床,看去四周皆是無限絕望的白鐵,映射著鋒利的寒芒,這裡是手術房。

我掙扎著想要起身,可是身體卻不聽使喚,這感覺好熟悉,是我不願去想起的惡夢,怎麼...我的手腳逐漸在僵硬?

開門聲響,我無法轉頭只餘眼珠可以移動,來的人是我爸媽!?但我沒有任何的激動情緒,取而代之的是平靜,安祥平和的寧靜,帶點心死、寂絕的寧靜。

我想起這種情緒,是迴光返照。

有滴液體在我眼瞼上破碎,輕輕敲醒我的思緒。媽媽一直不停地流淚,爸爸站在鐵門旁,我知道是我爸爸,可是我真的不能確定他是不是我爸爸,感覺已經不同了,變得我認不出他是誰。

「心莣,請你一定要相信媽媽,媽媽做的任何事都是為你好,我愛你,爸爸也愛你。」媽媽跪在我床前緊緊地握著我的手。

「你其實不是我們『親生』的,你是試管嬰兒,可是當初因為程序上出了問題,所以導致你身上的基因產生了意外。心莣,你曾經給了我們快樂,小時候看到你這樣健康聰明的樣子是我們最大的欣慰,可是...對不起,心莣你活不過二十歲......」媽媽再也說不下去,她最後的高牆已經完全崩塌了,心靈上的創口一次又一次被撕裂癒合再撕烈。

「我們寄望過生命的奇蹟,可是那始終是幻想,那年在山上,你右手上的傷痕硬生生地打醒了我們。是的,你是我們的孩子,是我們最親愛的人,我無法就這樣眼睜睜的讓你被剝奪生命,所以我們決定為你製造備用生體。」爸爸的臉埋在黑暗中,他的聲音是我不曾聽過的,我只覺得恐懼...不由自主的顫抖。

代表絕望的僵硬從四肢百骸侵襲而上,這感覺...好像掉進一潭深深的湖水,望眼是無盡的黑暗,我無法自主只能讓自己不斷下沉。可是,我卻莫名的平靜,原來...這就是我的一生,我的結束。

「心莣,我們真的很愛你,媽媽會救你的,你永遠永遠都是媽媽的兒子,媽媽不會讓你離開我的。」媽媽夢囈似地,反反覆覆著這些呢喃話語。

我的感官漸漸地不受控制,對於這些自白再也聽不進去,我只覺得好累,好想睡覺,眼瞼也有了重量壓迫著我。有人推著一架鐵床進來放在我旁邊,上面也躺著一個身形和我差不多的人,醫生和護士們陸陸續續地準備就緒,我知道我時間要到了,很好...我終於可以休息了。

「手術開始。」有位很眼熟的醫師開始下達命令,我想到了,他就是那天晚上在我 家的 醫師。

所有的聲音都離我好遙遠,我漸漸地垂下眼瞼等待自己的終點。

爸、媽,我一直都很相信你們,無論做了什麼我相信都是為了我好,我始終都珍惜著,所以我不怪你們。別放不下,這世界的任何事都是等價交換的,我的路已到了盡頭,長短無法由誰去左右。

我的意識被抽離身體,看著躺在另一張病床上的他,那具擁有與我一模一樣臉龐的身體。他的身體大幅度的痙攣,緊閉著的雙眼流出大量淚水,似是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嘴巴張得很大連嘴角都有些裂口,吶喊卻只能無聲地吶喊,痛苦無處宣洩只能獨自承受。

「對不起。」我張開雙手將自己溶入他的身體裡,墮入永無止盡的記憶輪迴裡。痛苦,就讓我來分擔吧;這罪業,讓我來償還。

爸,媽,給我自由,讓我走,好嗎?

( 創作小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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