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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08/24 21:05:43瀏覽748|回應1|推薦15 | |
《西南王》是我叫的。 第一次開他的項目專案會議的時候,我還是很有禮貌的稱他一聲呂總。 討論著海淀項目,我完全不懂的《熱力站》交不交出去給原單位管理的問題。幾輪攻防戰後,他的項目經理平鋪直述的山西腔,每句都跟宜蘭調似的尾音揚起,與老陳醋一樣充滿滋味,害老娘差點沒隨著他的tempo睡著。 《西南王》明明就是不想交,卻還是客氣的說,讓公司決策這大問題。物業老總要我先發表意見,所有人盯著我瞧。 嘿,這不是將我一軍嘛! 怎樣,欺負我不懂工程嗎?老娘早拿著計算機敲了一筆帳,我的意見就是不交。只是我搞不清楚設施老舊的狀況有多麼嚴重。 我看著坐在我正對面,還沒成為《西南王》的呂大人。我轉著筆桿,身子微微往前一傾,凝望著他的眼睛,「大將軍,你什麼意見阿?」 他看了我好半天,微微一笑,有種被看穿的味道,緩道:「不交。」 行嘛,這隻千年老狐貍。 我淡淡笑了笑,「什麼理由?」 他終於緩緩站了起來,走到白板面前,一二三四五,工程面、管理面、財務面,從頭至尾,談風險、談利益,方方面面說了起來, 話才說罷,我點點頭,表明立場,「我的意見也是,不交!我算過帳了,每年能淨賺一筆錢,為什麼要交!」 這事的結果有點顛覆,物業老總臉都綠了一半,會前我收到的message,就是交。 散會後,西南王一個人留在會議室抽著煙,我在外面轉了一圈,又回到會議室,往他身邊一坐。 「你真行阿,我不問你,你也就不說了是嗎?」 他微微一笑,「你剛沒聽出來,公司高層想交。我何必廢半天口舌,得到同樣的結果。」 我眨眨眼,耍寶說了一句,「高層,你都一米八幾了,誰能比你高!」 他手指夾著煙,哈哈大笑起來,我頓了頓,低聲說著,「都幾歲的人了,還怕人家說你。這點你得學學我。」 他笑著說,「我能跟你比嗎?你跟大老闆是革命情感,又從一個地方來的。 你忘了我去年那幾件大事,我在他心底是登記在案的!」 我想也不想,一句話又急又快又認真的頂了回去,「你若登記在案,還能容你坐在這位子!這麼多重大的事情都讓你去處理,傻不傻阿,哥哥。」 他看著我,有些豁然開朗,卻沒多說其他,熄了煙,「剛剛,謝啦!」 我抄起手邊一堆資料往他身上劈了下去,「謝屁啦,這事本來就是該你拿主意,結果現在轉折點成了我這新上任,還搞不清楚狀況的財務總監,聽了你的一番忽悠,就同意不交熱力站。你說,以後你老闆問起來,我怎麼說阿!我不管,你得把我教會這熱力站是什麼鬼,讓我吹牛的時候,也能說點專有名詞。」 他又格格一笑,慷慨激昂說將起來,「我能讓你一個人挑這事嗎?那我還算不算男人?放心吧!這事成敗當然老子我扛!你算數字就行,但你可別算錯了。你大姑奶奶數字算錯了,可跟我沒關係!」 我格格一笑,拍拍他的肩,「這才像回事嘛,西南王。」 他楞了楞,「什麼西南王?瞎說八道的。」 我翻了翻白眼,「開玩笑,豐台呢,水多深阿,除了你,誰能挑這活阿!回去備戰啦!西南王,日後還望多方仰仗,在此多謝!」 我最後抱拳誇張說著 他又哈哈大笑起來,一個大手掌按在我頭頂上,「我真謝謝你了,你到底哪來的阿!」 跟《西南王》見面單談的前一天,他掛了通電話給我, 「吃羊肉嗎?」 「吃,除了狗肉不吃,我什麼都吃。」 「那,明兒個吃涮肉去?有家涮肉好吃的不得了,咱們中午上那去!」 「這天吃涮肉,多上火阿!」 「這天怎麼就不能吃涮肉阿,都立秋了,有空調呢!怕什麼!」 「行吧,你的地盤你說了算,反正我可不帶錢!」 他朗聲笑著,「跟我吃飯,能讓你出錢嘛!」 我正在順義項目開會,掛上電話,正與我開會的項目經理驚訝的看著我,「你要找呂總去?單談?」 我莫測高深的點點頭,他笑了起來,「他可不好談,難度非常高!他年紀擺在這兒,城俯當然比其他人深很多。又從文革過來的,你想,他能這麼輕易信認人嗎?要讓他講出真心話,那可不容易。他如果只談場面話,也不是你要的吧!而且你也聽說了總公司對他的評價,不是一般難纏。你別看他平常嘻嘻哈哈的。」 文革過來的?文革過來的怎麼啦? 「文化大革命,1966年到1976年,學校全停了,老師被架上街頭批鬥。 紅衛兵您總知道吧!您說,這書還怎麼唸!您父親老家還有親戚嗎?經歷過文革的,後來都成什麼了? 老呂1959年生,1966年七歲,一生最美好的青春年華全賠給文化大革命。一個伯父去了台灣,一個伯父被活活逼死,家裡絕對不會好過。大陸高考1977年才恢復,那又怎樣,他唸什麼了?能考嗎?想要重頭補救,十七歲了,可能都要開始養家活口,家庭狀況也不見得允許,何況怎麼跟小伙子競爭。 所以他們的學歷,大多都不是正經八百學校出來的。他能有今天,高級工程師的職稱,那是歷經多少努力,多少苦修,一點一滴的實務經驗,紮紮實實培養出來的。 看到他身上的傷了嗎?那是一次鍋爐爆炸,嚴重燙傷過來的。所以他有《殘疾人證》,而且非常確定可以提早在五十五歲退休。也就是說,三年後,國家得養著他,依現在標準每個月可以領至少四千元,公務人員調薪,他跟著一起調。 其實我真的非常佩服他,他剛下項目的時候,所有部門主管全反他。他沒換過任何一個員工,然後一個一個擺平。你沒看過他帶著工程部搶修工程,指揮若定,還得在前方周旋各個衙門口取締。他這把年紀,天天盯到凌晨三點鐘。這也就罷了,他還親自跳下去幹活,他的兵能不死心塌地跟著他嘛!」 我聽的入了神,想起我爸他們老家的親戚。找到的時候,分散在黑龍江、內蒙、新疆。打零工的、種高粱的、掃街道的,學歷小學、中學,因為文革開始都沒唸書。 我又想起一個月前,西南王沒有空調的辦公室裡,布幔後頭那張破鐵床。 我看著我的項目經理,忽然想起,他之前是辦公室主任,「所以你跟他很熟囉?」 他點點頭,問我,「你有對他的談判策略嗎?」 我笑了笑,小小皺了下眉頭,「談判策略?沒那麼正式與嚴肅!我就想找他聊聊,能不能有共識,或者共識到什麼程度,明天一聊就知道了。至於你說信任問題,我覺得那在於雙方的態度,還有跟他的tone對不對。嗯,不過,我對明天的事情還是很有信心,真誠以待吧。要不,老娘怎麼收伏你們這幫兔崽子!」 他頓了頓,「還有,我可得提醒您一件事,他非常討厭H,你得有心理準備,這兩個人你要怎樣一加一等於二,而不是負一,那可是很大很大的學問。我反正是在他面前說了H好多好話,沒用。」 我點點頭,「其實我有感覺到這事,很嚴重嗎?」 他點點頭,我續問,「他知道H跟你是髮小嗎?」 他繼續點著頭。 髮小就是打小一齊長大的朋友。 H目前是我助理,兼東區另外一處住宅小區的項目經理,我花了近半年的時間,將他帶回軌道。 聰明、強勢,能砍能殺、能擔責任,卻也有著年輕人的盛氣凌人與自以為是。 去年回北京後二個月,我老闆將他交給我, 我一楞,搖搖頭,「能拒絕嗎?」 他也搖搖頭,「如果你也沒辦法,我只能讓他走,但我知道他是塊玉。我要你,把他帶成將軍!」 將軍,真他媽的太抬舉我了。 兩個月後嘗試還給我老闆,在台北辦公室磨半天,依舊被拒絕。 回北京後,老娘思前想後,下了道死命令,將他帶離順義總公司,跟著我到東區亮馬橋上任,一切從頭做起。 辦公環境有些艱困,地下室因漏水充滿霉味,因久沒人管,而顯得陰暗零亂。 我重新打理辦公室,整理客戶、工程、財務、對外關係,還有法務資料,天天跟他談想法,溝通所有工作的細節。 任何事,不論好事壞事,都跟他商量過後才做決定。 若是他做的決定,我從來不否。 功勞給他,責任我扛。 半年後,連我都感覺到他的改變, 腰可以彎的下去了, 考慮事情的深度與廣度都比以前強了, 比較會為人著想了, 不再自掃門前雪了, 不再那麼懶了, 不再那麼囂張了, 講話也不再那麼不留餘地了。 總公司的同事看到他,都說他變了, 從講話就發現他變的不一樣。 我也看到我老闆滿意的眼神,好奇問了我一句,「你怎麼收的他?」 我有收他嗎? 我想了想,「嗯,個人魅力吧!」 我轉著水杯,問著,「是為了去年年初商鋪斷水斷電的事情吧?H那死德性我還不知道嗎?肯定趾高氣昂到了項目,沒跟人家商量就指揮這指揮那!老呂能讓個小孩子瞎指揮?」 他點點頭,「八九不離十吧!」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因為H也瞧著《西南王》挺不順眼,兩人冰凍三尺自非一日之寒。去年斷水斷電那碼事,H對《西南王》的意見可大了,當然還包括《西南王》管轄範圍的幾個商舖銷售後,H並沒有好好處理後續管理從屬關係,讓《西南王》做起事情綁手綁腳,心底幹到不行。 我深呼吸一口氣,淡淡說了一句,「沒事,我明天談完後,再告訴你有解無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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