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人呢？上一次月考，我的成績是班上第三名，老師說我要上國立大學沒問題。本來以為媽媽會很高興的，結果媽媽卻是一付很冷漠的表情。為什麼呢？為什麼媽媽沒誇讚我呢？以前媽媽都會誇讚媚媚的啊！是哥哥的原因吧，自從哥哥不在以後，媽媽討厭媚媚了！哥哥真的到天上當天使了嗎？哥哥如果你真的當了天使，要保佑媚媚喔！會考就快到了，今天開始要唸晚一點，希望能考個好成績讓媽媽高興。

   「媚媚…洗手吃飯啦！」媽媽在樓下叫喊著，我把手記簿闔上，關上房門下樓去。

餐桌上只有兩副碗筷，我心裡想：「爸爸今天又不回來吃飯了！」

媽媽夾起一塊魚肉放在我的碗裡，我訝異的看著她。

媽媽笑盈盈的說：「吃吧！」，今天媽媽的心情看起來很好，為什麼呢？自從哥哥過世後，媽媽臉上好久沒有出現這樣的笑容了。

我端起碗扒了幾口飯，眼睛忍不住打量著，心裡想：「還是別問好了，如果…媽媽想講，她自己會講。嗯…」打定主意，我安安靜靜的吃完飯。

收拾碗盤之後，媽媽神秘兮兮的說：「媚媚，跟媽媽一起去找哥哥好不好？」我瞪大雙眼，不可置信的望著媽媽。

竄進腦子裡第一個想到的問題是：「這是真的嗎？」來不及思考的我，眼睜睜的看著媽媽掐住我的脖子，連呼救的機會都來不及，在最後昏迷前，彷彿見到爸爸飛奔而來的身影。

93.02.20

哥哥：

昨天爸爸回來發了好大的一頓脾氣，我躲在樓上都不敢下樓。今天早上媽媽的表情好奇怪，眼神裡有著對我的怨懟，為什麼呢？因為那件事嗎？我的胸口好痛啊！

爸爸開車帶我去學校的路上，叮嚀著我說：「媚媚，媽媽最近精神狀況不大好！爸爸公司正好在加班，妳下課沒事…多回家陪陪媽媽，知道嗎？」我點點頭。爸爸接著又說：「媚媚…媽媽對妳…那件事…妳別恨她…」，我囁嚅的應聲：「好！」將頭斜撇向車窗，車窗內的倒影是我嗎？那眼角還滲著淚的女孩真的是我嗎？

看著爸爸開車的模樣，他的眼神透露著疲憊。哥哥，你知道嗎？爸爸在你死後的第二天晚上，一個人在你房裡偷偷的流眼淚，我想他心裡的難過不輸給媽媽，只是說不出口啊！

今天，NONO哥來家裡看媽，媽看到他又哭了！NONO哥回去之前還摸摸我的頭，說：「媚媚長大了！」是呀！媚媚長大了，哥哥你看到了嗎？

寫完筆記本，看看牆上的時鐘，傍晚六點半。媽媽今天怎麼沒有叫我吃飯呢？

我走下樓到廚房找媽媽，卻沒有看到媽媽的蹤影？於是又晃到客廳看看，也沒有看到媽媽。我開始焦急的四處找，屋裡屋外就是沒有看到媽媽的身影，突然想起爸爸交代的話：「媚媚，最近媽媽心情不好，妳要多注意她啊！…」，我心底閃過千萬種畫面，就在我慌亂的不知所措時，NONO哥來家裡探望。

NONO哥拍拍我的肩，要我冷靜，他耐心的聽我說完，問到：「二樓哥哥的房間呢？」「地下室的車庫找了沒？」

我一聽，心想：「怎麼都沒想到哥哥的房間？」

我和NONO哥三步併兩步的飛快上樓，哥哥房間的門似乎有被開啟的痕跡，門縫傳來女人低泣哭訴的聲音：「我的寶貝…媽媽…好想你…如果沒有媚媚…如果一切…」，一聲聲的哭喊，門外的我聽著那哭喊聲，眼淚也一顆顆沿著臉頰滾落，NONO哥緊握著我的手，將我的臉頰依靠在他的肩上，我忍住聲音哭倒在他的肩窩。

93.02.21

哥哥：

也許戀愛之神又悄悄的將臨了！這算不算一件好事呢？昨天媽媽的事嚇壞了我，還好有NONO哥及時出現，媽媽因為太思念哥哥，精神一直處在不穩定的狀況中。其實，不只是媽媽，我也是啊！我也想念哥哥。今天，NONO哥跟我表白了，哥哥，我有點不知所措。這…好嗎？我能夠接受哥哥以外的人嗎？我真的不知道…

下午，爸爸帶媽媽去醫院複診，整個家只剩下我。

我看著瓶子裡的小乖，突然有種想法，其實我就是小乖。從小，我就是哥哥的跟屁蟲，哥哥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哥哥不喜歡我跟男孩子交往，我就不跟男孩子交往。哥哥喜歡我留長髮，我就留長髮，我就像哥哥的寵物，被豢養在一個玻璃瓶的世界。我看著窗外的天空，午後的陽光看起來很溫暖，可是我卻感覺很冷清，因為沒有人知道我內心的痛楚。

小乖趴在玻璃瓶的外圍，似乎了解我的感受。

傍晚，爸媽都回來了！媽媽看了我一眼，隨即回房休息。我想媽媽是討厭我吧！爸爸一語不發的看著我，讓我覺得心慌。

突然，爸爸對著我說：「媚媚…這不是妳的錯。媽媽需要一段時間療養，哥哥的事就忘了吧！以前所有的記憶都隨著哥哥的死，讓它過去吧！」我噙著淚水，轉身回房。

93.02.22

哥哥：

爸爸說讓大家重新開始，好嗎？我想媽媽告訴爸爸那件秘密了吧！媽媽終究受不了事實真相的摧殘啊。記憶無法抹滅傷痛，如果可以重來，我寧可死的是我，而不是你啊！為什麼我們不能相戀？為什麼媽媽不讓我把孩子生下來？我沒有辦法接受NONO哥的愛，我真的努力試過給自己重新生活的機會。我好恨啊！為什麼我們是兄妹？為什麼老天爺要開這場玩笑…為什麼…

哥哥，你寂寞嗎？媚媚好想你…

離開教堂的時候，我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原來是NONO哥。

我訝異的看著他，他羞赧的說：「我剛剛去妳家，阿姨說妳今天會來教堂。」

我不說一語的望著他，他接著說：「我想，後天是紀翔的週年忌日，大夥，就是你哥高中的死黨想幫他辦一場追思會。所以…他們推派我當策畫人，我想…先問問妳的意思，畢竟妳是紀翔捧在手心的寶貝啊！」

我微笑的淚水哽在喉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拼命點頭。

NONO哥走到我身邊，用極輕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說：「我希望他可以放心把他最愛的寶貝交給我，那天我也會親自跟伯父、伯母說，媚媚，妳說好不好？」

有一種熟悉的幸福在我腦海浮起，一樣的地方只是人不相同，哥哥堅定的眼神和NONO哥的臉龐重疊在一起，說：「妳永遠是我最愛的寶貝，即使全世界的人都不認同，我也會力爭到底。」甩甩頭，試著讓自己清醒，我的手正被NONO哥緊緊的握牢。

    93.02.23

哥哥：

今天晚上NONO哥留在家裡吃飯，因為爸媽強力將他留下，感覺上大家都很開心的聊著，他們的話題都圍繞著你的過往事蹟，那些往事媚媚曾聽你說起，卻從未參予的生活。最後，NONO哥提到你的意外車禍，媽媽忍不住嘤泣在爸爸的懷裡，不發一語的我低頭看著自己的碗，我知道爸爸的眼神正看著我，是我，是我毀掉哥哥的未來。是我，讓她們失去唯一優秀的兒子。但這個秘密，誰都說不出口，因為哥哥，你在大家的心目中是這麼完美。

NONO哥將追思會的程序在晚飯之後一一講述給爸媽聽，我躲在廚房收拾剛剛飯後的碗盤。客廳傳來的聲響雖然不及昔日的熱絡氣氛，至少是這一年來最讓人感覺有生氣的一次。我心底是很感謝NONO哥的，我想哥哥你也是吧！

正當我把筆記鎖在抽屜的同時，一陣急促敲門的聲音驚嚇了我。

我將房門打開，一看見媽媽陰沉的臉，不自覺的讓我打從背脊涼了起來。她什麼話也沒說的走進房內，將房門順手鎖上，我因為驚嚇而倒退幾步，媽媽不斷逼近的臉孔讓我踉蹌的跌坐在床上，無法迴避她瞳孔裡的恨意，那雙佈滿血絲的雙眼，深深烙印在我眼底。

她嘴裡蹦出的話語令我難受：「妳憑什麼可以幸福的活著？這一切是用我兒子的命換來的。」我默默的聽著，不想反駁也無力反駁。

「當妳還在襁褓中，我被迫撫養著妳長大，為了給我兒子一個完整的家，妳知道嗎？」媽媽的眼神除了恨還有怨。

「我一直期盼著妳趕緊長大，離開我的視線、離開我的家庭，可是妳和妳的生母一樣，都是狐狸精，破壞我的幸福、我的家庭。」媽媽控訴著一直以來我模糊卻又似乎了解的一切。

「沒有妳，紀翔就不會做出逾矩的事；沒有妳，紀翔也不會被他爸爸趕出家門；沒有妳，紀翔也不會自殺。一切都是妳造成的，為什麼妳還可以得到幸福？為什麼妳還可以沒有廉恥的活著？老天啊…」媽媽歇斯底里的吼叫聲，穿透厚實的牆，吵醒沉睡中的爸爸，爸爸慌亂的跑步聲和敲打聲傳進我的耳朵裡。

爸爸用力的撞開房門，只看見媽媽無力哭泣的坐在地板上，而我蜷縮在屋內的一角。

爸爸將媽媽抱起，我望著他離去的背影，發愣著。爸爸臨走時，淡淡的說了一句：「媚媚，原諒妳媽媽！至少…看在她扶養妳這十八年的份上。」

我頹然的看著爸爸將哭泣不止的媽媽抱出房門，環伺著一片狼籍的房間，我的眼光看著地板上萎縮的黑色物體，那是被玻璃碎片而扎死的小乖。

很多事物都是突如奇然的發生和驟逝，像哥哥和我的愛情、哥哥的死亡、小乖的意外，一切都由不得人做主。既然，活的人不合該是我？那我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呢？

93.02.24

哥哥：

今天的追思會很令人感動，NONO哥將你生前所有的畫面剪輯成一捲帶子，而我將塵封一年的小提琴拿出，用我畢生的感情為你演奏貝多芬的月光。你所有的夥伴們，將你最愛的白百合佈置成一個舞台，這是你死後第一次這麼多人一起追憶你的一切。追思會後，爸媽先回家去了，NONO哥等著我的答覆。我會將所有曾經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讓他清楚明白，這樣他就會知道我是多麼沒有資格得到祝福的女人。過了今晚，我將與你相逢在另一個世界，不會再有人拆散你和我。等我啊！哥哥…

晚飯過後，我將早已編織好的謊言流順的說給爸爸聽，就離開家門。我想：「爸爸沒有精神再多注意我吧！不然謊言是可以被拆穿的…」

當我穿著一身雪白的洋裝離開家門時，我心底默默的暗禱：「親愛的主耶穌，希望我的逝去，帶走所有悲傷污穢的記憶，留給這個家永遠的平靜。阿門！」

我慢慢的走到以前哥哥常帶我來觀星的高樓時，NONO哥早就在那裡等候許久。我靜默的看著他的背影，深深的吸一口氣，準備走向前時，他轉身面向我漸漸趨近的身影。

我們靦腆的看著對方，倚著高樓陽台的璧邊凝視著遠方。夜的籠罩，讓城市的霓虹顯得特別閃耀。

我打破沉默說：「NONO哥，很感謝你對哥哥的用心，他一定會對你所做的一切非常感動的。」

NONO哥沒有答話，只是專注的看著我的眼，似乎想窺探出什麼端倪。

我撇過頭，忽略他眼神裡熾熱的愛意說：「哥哥的死，從來不是個意外！」他訝異的眼神，衝口的說：「是什麼？」

我閉上眼回憶著過往的每一幕，它從來沒有被遺忘過，對我而言，那是永遠都無法抹滅的記憶。

「我和哥哥彼此相愛，即使一開始，我們都痛苦的守著社會的道德規範，可是愛情是那麼令人無法抗拒。」

NONO哥不願相信的眼睛凝視著我，用力捂住雙耳，大聲吶喊：「我不想聽，這不是真的。妳說謊…」

我依舊說著未完的話語：「那一夜，媽媽發現我和哥哥衣衫不整的睡在一起。她驚嚇的說不出話來，她嚴斥我們不倫的感情，硬生生要我和哥哥發誓不能再犯。」

NONO哥像是掉入某處回憶中，恍神的呢喃著：「難怪紀翔一直不願意別的男生接近妳！原來…妳…就是…那個…他口中的寶貝…」

我忽略NONO哥所說了話語，接著說：「可是隔沒多久，媽媽發現我懷孕了，那天趁哥哥不在家，她強逼著我到醫院把孩子拿掉，她說：『這是為了你們好！』出院之後的我，精神狀況一直不是很穩，加上哥哥不常在家，媽媽又刻意的疏離我們，哥哥一直都不知道我拿掉孩子的事。那天，媽媽刻薄的語言還迴盪在耳際，『看到妳就生厭，妳怎麼不去死在外頭。煩死了…』長久活在冷嘲熱諷的環境下，我終於被壓力所擊倒。下意識的往快車道跑去。哥哥剛好撞上這一幕，他為了救我，活生生被輾在車輪底下。」

NONO哥低著頭，搖晃著腦袋，抗拒著一切不可置信的事實，早已忽略一旁的我，我跨坐在高台的璧上，想像著以前和哥哥一起依偎的情景。

等到NONO哥發現時，他緊張的要求：「媚媚，下來！過去的都過去了！妳要重新開始啊！不然，紀翔會死不瞑目的。還有，想想…妳爸媽…」

我冷靜的看著二十三樓下，川流不息的街道，說著：「NONO哥，你不了解。哥哥的死，早就把一切希望都帶走了，媽媽從來就不曾原諒過我，家…早就散了！誰會在乎我的死活呢！」

「我在乎！我不管妳和紀翔曾經有怎樣的過去…」NONO哥用力嘶喊著說。

我躍下前那一刻，我努力的看著NONO哥，說：「對不起，我沒有辦法…」。我看著他飛奔而來的身影，兩手用盡全力抓住我的右手腕，努力的、不放棄的想將我拉起：「媚媚，給妳自己一次機會，也給我一次機會，不要放棄，拜託…」

「放手吧！NONO哥，我的人生從一出生就註定是個悲劇，再見了！」我眼睜睜的看著我的手腕滑出NONO哥的手心，輕輕的閉上眼瞼，等著落下的瞬間，彷彿看見哥哥微笑的臉…

93.02.25

親愛的爸媽：

當你們看見這封信時，請原諒女兒的不孝。這十八年來，我一直很慶幸生活在這樣正常的家庭，即使媽媽，妳是這麼厭惡我，終究辛辛苦苦將我扶養長大。哥哥是第一個知道爸爸在外面有女人的人，也是第一個將秘密告訴我的人。或許，我該感謝媽媽吧！如果沒有媽媽對我這般的冷漠，哥哥的眼光也不會落在我這同父異母的妹妹身上。

我的生母是怎樣的一個人，從來都沒有去想過這樣的問題？因為，我只有您一個扶養我十八年的母親，不是嗎？只是，您從來不願用您的愛，抱抱我這可憐的女孩，彷彿我是寄養在這家裡的一個外人。如果真是如此，也只能怪我自己命運乖舛，怨不得人啊！

掛在我心頭的傷痛，是媽媽強拿掉孩子的記憶。我知道這是不容社會理法，可是，這是我和哥哥唯一僅剩的回憶。至少，我可以依靠孩子，渡過我後半輩子的時光。親愛的媽媽，您也身為一個母親，您難道不知道失去孩子的痛苦嗎？喔！對不起！我忘了，您並不知道，因為您不是我的生母，所以不了解失去孩子的痛苦。現在，我想您可以體會這錐心刺骨的痛了吧！

再見了，我親愛的父母！當我愛上哥哥的那一刻起，早已明白，我的天空是一片深海的墨藍，暗無天日的淵藪，直到生命的盡頭。

不肖女  紀媚 絕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