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什麼？」

　　小麒突然靠過來，白晰的脖子傳來香香的味道，嚇我一跳。

 　　「那個……」我差點反射性地將圖畫蓋住，但一想到小麒根本不知道這次的作業題目，於是裝著沒事笑道：「我在畫小龍。」

 　　「亂講，」小麒嘟起嘴巴，指著圖畫中央一黑一白的兩個小人說：「他們是誰？」

 　　「我跟你啊！」我壓抑著碰碰跳的心臟，故意說：「因為你和我在的時候，小龍才會游出湖面，我只好把我們一起畫上去囉！」

 　　「是嗎？」小麒瞪我一眼，像是發現我在撒謊，卻不戳破，轉而指向右上角的七彩弧線問：「那是什麼？」

 　　「彩虹，」我知道小麒沒有離開過「樂園」，很多東西都不知道，於是，耐心地解釋：「下過雨後，彩虹就會在天邊出現，很漂亮喔！」

 　　「真好──」小麒露出羨慕的神色，嘆口氣，「可是，『樂園』裡又不會下雨，你為什麼把彩虹畫在我們頭上？」

 　　「那是因為我第一次見到你和小龍時，是為了躲雨，」我笑著說：「我覺得那時天空一定出現了美麗的彩虹！」

 　　「有道理喔！」小麒跟著笑了，「可惜我沒看過彩虹，它一定很美……」

 　　一絲落寞的神色出現在小麒臉上，我看了有點難過，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不過，他振作得很快，不一會兒便指著圖畫左邊的紅色煙囪問：「這是什麼？」

 　　「十三號冶煉廠，我們村裡的大人都在那裡工作喔！」

 　　「它頭上為什麼有一圈一圈的藍色東西？」

 　　「那是煙啊！每個冶煉廠都會冒煙，十三號冶煉廠冒的是藍色的煙，十二號冒的是黑色的煙，還有……」

 　　我沒說完，小麒便打斷話，指著冶煉廠下方，開口：「這片黑黑的東西呢？」

 　　「是大水池。」

 　　「它上面黃黃綠綠的菱形東西是什麼？」

 　　「是水花生。」

 　　「我知道！」小麒舔一下嘴唇，像在流口水似地，「就是龍角嘛！樂園裡有很多，果實香鬆綿密，很好吃喔！」

 　　「騙人！」我想起爺爺的警告，「水花生有毒，根本不能吃，我爺爺就是吃多了，腳才變得又黑又爛！」

　　「我才沒有騙你！」

 　　小麒的臉皺成一團，看起來既難過又傷心，但我不相信爺爺會說謊，所以繼續唸著：「爺爺常覺得腳好痛，醫生說什麼潰瘍和壞疽如果再擴散，要把腳割掉……」

 　　「夠了！你出去！」小麒火大了，指著矮樹叢中的小隧道叫著：「這裡是我的地盤，你不相信我就不要來！」

 　　「不要來就不要來嘛！」

 　　我也生氣了，明明是好心告訴他別亂吃東西，居然還被罵？看了一眼還在湖裡游來游去的小龍，邊收拾畫具，邊朝向小麒齜牙咧嘴一番，趁他撿石頭丟我前，趕緊跑開。

 ＊＊＊

　　回到家，我便將畫一半的圖丟在地上，氣呼呼地罵著：「臭小麒！騙人還趕人！」

 　　「怎麼了？」慈祥的爺爺聽見我的叫囂，拐著腳走來，撿起畫說：「這不是你的美勞作業嗎？咦？這魚……」

 　　「爺爺，」我沒有理會爺爺盯著小龍的詫異神色，自顧自地發牢騷叫道：「小麒是騙人精！」

 　　「小麒？」爺爺摸了摸我的頭髮，像在安慰我般，「就是你上次交到的朋友？怎麼了？」

 　　「他居然說水花生可以吃！」

　　爺爺一愣，皺紋密佈的臉上出現了一抹複雜不安的神色，然後立刻把我抱起來放到矮桌上，認真地說道：「乖孫，水花生以前的確是可以吃的，你這個好朋友沒有騙你。」

 　　「那為什麼……」我難過地看著爺爺的腳，「你的腳……」

 　　「因為我們住在『外圍』，你那個朋友可能住在『裡面』，那裡的水花生可以吃。」

 　　我知道爺爺不會誆我，也立刻明白自己誤會小麒。想起小麒受傷的表情，頓時覺得自己好壞、好差勁……怎麼辦？

 　　「乖孫，」爺爺似乎看出了我的懊惱，叮囑似地說著：「只要你真誠地道歉，我想，他一定會原諒你的。」

 　　「可是……」

 　　「趕快跟人家道歉吧！」爺爺又摸摸我的頭，「對了，你畫的這條鱘鰉魚好大啊？」

 　　「那是小龍。」

 　　「小龍嗎……」爺爺若有所思地看著我的畫說：「乖孫，你知道嗎？國王陛下剛去世，聽說繼任的太子年齡跟你差不多……」

 　　這時，窗外突然閃了一下，緊跟著，雷聲轟隆轟隆地響起，不曉得老天爺是不是在提醒我，腦中突然想到小麒看到我畫彩虹時的模樣。

 　　對了，我可以讓小麒看看彩虹，他一定會很高興的！

 　　我興奮地將畫搶了回來，根本沒心情繼續聽爺爺嘮叨，一邊說：「我去道歉」，一邊向屋外跑去，耳邊似乎傳來爺爺關心地呼喊著：「別淋到雨啊！小孩子雖然抵抗力好但也……」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到，因為我已經衝向「樂園」，滿腦子計畫著如何讓小麒看到雨、看到彩虹。

 ＊＊＊

　　邊跑，邊望向「樂園」。遠遠的它就像一頂綠色大斗笠，將藍藍灰灰的煙雲阻隔在外，靜靜地座落在黃黃紅紅的森林裡面，雖然大人不會阻止我們進森林玩耍，但卻會告誡我們不可以靠近「樂園」，說裡面有很多貴人，不小心得罪會被處罰。不過，我溜進去後，只見過小麒一個人。

　　小麒總是穿著白色的衣服，一副孤單寂寞的樣子，雖然我好羨慕他住在超美的綠色樂園裡，因為我只有在那裏見過圖畫書中說的「翡翠綠般的植物」，但小麒卻常常不以為然地說著：他寧可和大家一樣，不要當溫室裡的花朵。

 　　我曾經問過小麒為什麼會這樣講，他說因為他不能離開「樂園」，等於將自己關在純淨的牢房裡，這些話我聽不太懂，不過，既然小麒不能離開永不下雨的樂園，那我設法讓樂園破一個洞，使雨水滴進去，這樣，應該可以製造出彩虹吧？

 　　當初進入樂園，就是因為我踢倒一個奇怪的小「柱子」，讓像「膜」一樣的東西破個小洞，不過，把柱子放好，「膜」還是會恢復的，所以，只要我將「樂園」旁的大樹上的柱子拿掉，雨水應該可以從天頂進入樂園，等看過彩虹後再放回去……嗯，就是這樣！

 　　我剛為自己的計畫感到得意時，已經跑到樂園旁的大樹下。這棵葉子落得差不多的枯黃神木，據說有好幾千年的歷史，可是記憶中，從小它就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沒有樂園裡的樹木好看，所以我們私下都叫它「千年死木」。

 　　爬到死木上不是件簡單的事情，要注意青苔，還要在窟窿中踩穩，偶而傳來的轟轟雷聲常常讓我嚇一大跳，不過，一想到小麒看到彩虹會很高興，我便咬著牙，小心翼翼地努力往上爬。

 　　終於，看到那根放在樹梢的「柱子」，在狂風的呼嘯中，我緩緩地伸手去拔它，樹枝被我的重量弄得彎彎曲曲的，好恐怖，不過，為了道歉，我不怕！

 　　就在拔起柱子的瞬間，雨滴，落下，才剛想著：「太好了」，我居然腳一滑，隨著豆大的雨滴，墜落！

 　　「救命──」

 　　呼喊還沒完全吐出，我已經掉到水裡，冷冷涼涼的感覺隨著水花濺起，讓我知道自己掉到小龍的池子裡，想到爺爺常常說不可以玩水，水有毒，忽然間，我覺得好害怕！

　　我趕緊亂拍亂游地爬上池邊，皮膚被雨水打得黏黏滑滑的，我又想起爺爺說不要淋雨的警告，正想找小麒一起躲到樹蔭下時，卻看見他呆呆地望著天空，任由雨滴將頭髮和衣服淋得濕漉漉的，不曉得我有沒有看錯？小麒被雨滴過的地方，居然變得紅紅的？黑黑的？

 　　「結界……咳咳……」

 　　小麒突然開始咳嗽起來，痛苦的樣子讓我緊張地跑過去抱住他，喊著：「你怎麼了？」

　　「沒事，」小麒看著我，「只是哮喘發作了……」

 　　「那是什麼？」

　　「不管，哪，」小麒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黑黑的、兩端尖尖的小東西，遞給我，「這就是龍角，絕對沒有毒，很好吃……」

 　　「我知道啦──」我接過來，想開口道歉，卻看見小龍居然隨著雨水亂跳，像在掙扎什麼似地，「小龍牠……」

 　　「這是報應，」小麒摸著自己痙攣的胸口，喘著氣說：「為了拼經濟，我們犧牲自然，躲起來，沒想到……」

 　　話還沒說完，小麒又開始咳了，他痛苦的聲音讓我覺得好心疼，想說些什麼，卻發現小龍已經肚子朝上，翻白了……

 　　「天哪！」樂園裡傳來其他人的聲音，「陛下他……來人啊！」

 　　我拿出懷中的畫，想解釋自己是要讓小麒看看彩虹，可是，那張「我最好的朋友」裡面的小麒，和懷中的他一樣，被雨水污染得……好髒……好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