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笑芸 / 1993-06-05
本文原刊於「生活映像」，時報文化出版

「祝妳生日快樂、祝妳生日快樂……」在車潮熙攘的台北市承德路旁，一層公寓的二樓傳來生日祝賀的歌聲，這裏是一家由一對盲人夫婦所經營的「三和純按摩院」裏面住著六位以按摩維生的盲人朋友，這天是老闆娘曲春芳的生日，老闆彭清和與其他四位按摩師一起為她慶生。

這六位盲人朋友，來自不同的地方，分別因為先天或後天的因素而失去雙眼，為了生活他們聚集在一起，住在這分隔成數個小房間的按摩院裏，一起工作，彼此幫助。

三和按摩院的老闆彭清和，是一位從小家境貧困，沒有上過學的農村子弟，能夠白手起家自行創業，是經過一番寒徹骨的努力。

當
時二十多歲就失明的彭清和，有兩年的時間整日枯坐家中，意志消沉。後來在收音機聽到新莊盲人重建院
有技術訓練班、按摩班和工商班的招生，他就決定報名按摩班學習一技之長。兩年按摩班畢業，他又多讀了一年工商班，在這一年期間，他開始利用星期六、日晚
上，以沿街吹笛子的方式招攬按摩生意。

當時，他下午六點，就從新莊坐公車到台北車站附近，也不管自己對台北市的一無所知，就一路吹笛
子找客
人，吹到中山北路、松江路、建國北路一帶，一直工作到半夜兩、三點，那時按摩一個客人是八十元，半夜裏沒有公車，想要省錢創業的他，捨不得叫計程車回新
莊，每次就固定在中山北路中山分局前的地下道一直等到天亮，才搭第一班公車回新莊。他回憶起當時的辛苦說：「那時是想一生不要依賴別人，別人能做的，自己
也能做，無論什麼痛苦，都要忍耐。」

就這樣吹笛子吹了五年，由於固定顧客日漸增多，受到許多人的鼓勵，再加上彭清和的省吃儉用，他終於在民國七十三年買下了一層公寓，開設三和按摩院。隔年，他在朋友的按摩院認識了當接線生的曲春芳，兩人交往了幾個月後，就決定結婚。

春芳畢業於淡江大學中文系，小時候因為右眼尚有些微視覺，當時又已經有了點字課本，所以春芳從小就在普通學校念書，憑自己努力一直念到大學。七十五年與彭清和結婚後，開始隨丈夫學按摩，在客人比較多的時候，加入排班按摩，平時就幫忙大家準備三餐和招呼客人。

為了配合客人不固定的按摩時間，目前他們的工作時間是從早上十點到半夜兩、三點，在等待客人的空閒時間，他們最常做的休閒活動是聽音樂、廣播劇和聚在一起泡茶、聊天。

林啟萬在六個兄弟姊妹當中，排行老么，母親在他九歲時就中風過世，父親常年在外奔波工作，家境一直不好。在他國小畢業時，就因為要籌措國中學費而隨父親四處工作，國中畢業後，因長期做鋼版印刷致雙眼失明。

失明的不幸，使得才二十一歲的林啟萬萬念俱灰，在醫院治療時，曾以跳樓和收集安眠藥的方式企圖自殺。尤其一直陪伴照顧他的父親因肺癌而去世，林啟萬更跌入絕望谷底，一蹶不振。

後
來，在兄姊的討論下，將他送到盲人重建院學按摩，在重建院中，遇到了一位教他按摩的老師，不斷的以
同樣盲友的過來經驗鼓勵他，並且邀他參加一個由盲友所組成的愛心團體「秋風會」，擔任會中的主要幹部，才使他慢慢重新面對生活，由一個自暴自棄的青年，轉
變為四處散播關懷和愛的義工。而當他進入三和按摩院時，還將這種助人的想法，分享了院中其他五位朋友，他們除了每個月固定交兩佰元會費，捐給需要幫助的人
之外，每一、兩個星期，阿萬就會輪流帶著他們到植物人安養院或老人院，義務幫忙做按摩和復建。

二
十三歲的鳳英，上面還有一兄一姐，父親是退伍老兵，靠打零工維生，母親也常外出工作，她從小因為眼
盲行動不便，經常遭鄰居小孩甚至大人的嘲弄，然而疼愛她的父母親卻從不耽誤她的教育，特地送她去念啟明學校，國中畢業她就開始做按摩工作，父母為了她的安
全，一直反對她做按摩，鳳英一直在努力溝通，目前鳳英的父母年事已高，健康日差，她就每個月寄錢回家，貼補家用。

按摩院裏，除了老闆夫婦之外，另一對夫妻檔是莫那能和張屏華，他們是在三和一起工作了一年，相戀而結婚。

莫
那能是台東排灣族的原住民，國中畢業就北上謀職，但是遭到職業介紹所的欺騙和控制，受到許多不平等
的待遇，二十三歲那年，當卡車捆工時，自車上跌落而右眼失明，二十五歲時雙眼全盲，失明後的阿能，經朋友介紹進入盲人重建院學按摩，同時，他也開始對自身
原住民的悲慘有了深刻的體認；在幾位朋友鼓勵之下，阿能將心中澎湃的情感寫成了詩作，成為一位以抒發原住民情感見長的詩人。

阿能由重建院畢業後，在民國七十五年進入三和按摩院工作，認識了張屏華，張屏華就幫莫那能念出的詩作打成點字，而出版了一本詩集《美麗的稻穗》。

對
社會現象有著靈敏感受的莫那能指出，現在按摩業競爭非常激烈，三溫暖、理髮院、美容院裏都設有各式
各樣的按摩，尤其是掛按摩招牌卻進行色情交易的色情場所更是大行其道。前三年，莫那能還帶著太太和老闆夫婦，為了立委所提出的「理髮院重新管理辦法」要全
面開放按摩院，而和一群盲友手搭肩到立法院前抗議陳情。

彭清和更憂心地表示，盲胞都希望能憑自己力量，維持生活，然而目前社會仿冒按摩之名的現象，使得原本就已處在弱勢的盲胞無力抗衡，他建議政府應該有一個清楚的管制條例和辦法，有效遏止這種「掛羊頭，賣狗肉」的混淆現象。

除了這樣的困擾之外，最讓他們不能忍受的是一些明眼人，明知他們看不見還故意欺騙。最常碰到的就是被騙錢的經驗，因為新台幣的一仟元和伍佰元、伍拾元和一佰元是一樣大小，有些客人就會在給錢時，故意插兩張面額小的鈔票在其中。

和這六位生活在一起、工作在一塊兒的盲人朋友，談起他們對未來的想法時，老闆夫婦異口同聲地希望生意能順利興隆；莫那能則盼望努力存錢，能讓太太小屏有一個安定的家；單身的林啟萬則是一心想要自己開業；而年紀最小的鳳英，最想多賺些錢，能夠寄回家，奉養父母。

這六位有著不同生命經驗的盲人朋友，在小小的空間裏以彼此的生命相互濡沫，莫那能送給老闆娘春芳當生日禮物的一首詩——哇哇之頌，可以做為他們的註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