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

◎十年風散文

【幼年記憶】

思維推開時光的窗，稚年的記憶就走了進來。那年，霜露的十二月天，老

媽帶著你我前往鹽地收鹽。十二月的天，是冷嗎？或是我們衣服太單薄呢

？啊！應是衣服太單薄了，廣袤的鹽地直叫人在寒風中打著抖嗦，無一處

可以避寒。避寒何須想外衣，但思溝渠。可不是嗎？一套學生服就得應酬

四季。年幼的生活既使天空不飛雪，但地上也凝霜。

一台鹽車總有七八十公斤重，以老媽一個女人的力氣委實推不動。小二的

我自告奮勇與老媽試著推動鹽車，奈何，瘦弱的身軀，哪來力氣撼動鹽車

的固執呢？收完工具後，你逕自跑了過來，要我讓開，指著鹽地溝渠說道

：「你去那裏躲著就好。」躲在溝渠裡，夕陽下，你和老媽緩緩推著鹽車

的背影，一步一步地走進我年幼的記憶，伴隨著我生命的日日夜夜。

【求學】

國小畢業之際，由於經濟因素只能參加由基督教所舉辦的暑期英文輔導，

而沒能參加布袋國中所舉辦的暑期輔導，以致國一時被編入了放牛班。當

時的我氣憤填噟，意氣消沉。再怎麼說，從一年一班讀到六年一班都是升

學班，如此不考慮學生能力而僅以經濟評估學生的編班，或許也是那年代

的特色吧！

憑著不服輸的意志，國一第一次月考成績就上了學校紅榜，成績直逼升學

班。那時，我心裡想：「學校應該很尷尬了吧！怎有放牛班的學生這麼強

呢？」

那是午餐時刻，我與同學一起在座位上用著餐。突然，教室門口閃進一個

熟悉的人影，頭髮比我們都長，短褲改得窄梆梆的；你和同學馬上站上講

台，那時我才警覺是你，心裡想著：「來我教室幹嘛啊！」誰知你馬上拍

桌大喊：「安靜！注意看，那個是我弟弟，你們誰敢欺負他，試看看！知

道沒。」當你把手指向我時，不假思索，我馬上整個人躲進桌下，心裡嘟

嚷著：「很丟臉！回家一定跟老爸講，修理你......。」

【惡棍一族】

讀書，對你和老三而言，那就難了。但是，說到打架，老三、你、堂哥可

就打遍鎮裡鎮外了。記憶所及，三天兩頭總是有人來家裡投訴，然後，老

爸拿著扁擔開始追打你們。每次，我總是得負責把風，看老爸何時入睡好

通知你們回來。但是，你們總是讓老爸背上豢養惡子的罪名，洗刷不掉。

尤其，那次鎮上來了很多流氓，浩浩蕩蕩把兩線車道都佔據了，那時，我

才體會何謂螃蟹橫著走。所有里民都出來圍觀，擺明就是要找你們算帳。

叔叔是挺你們的，帶著你們在巷內候教。只看著你們藏著大小的棍子，就

待他們一行人經過。那時，我不自量力也拿著棍子準備參與這場聖戰。你

看見了就喝令我放下，要我退到後面去。

當他們一大隊人將到我們巷口時，叔叔一聲令下「打」說時遲，哪時快，

你們像發瘋似地衝出，打得那些流氓慘不忍睹，落荒而逃。至此，我們一

家在鎮上的惡名確立，只差鎮長沒來個褒令狀，加冕我們是惡棍一族。

國中畢業後，你和三哥陸續離開了家；其實，以你們的學歷也只能在工廠

為工。但，異地漂泊也許是那年代所有鄉下小孩的無奈。緊接著是我國中

畢業後的逃家，我實在承受不了每次繳學費時，看著老爸捉襟見肘的慘狀

。倘若考上大學，那些龐大的費用該如何呢？終於，我放棄考大學而與堂

哥一起到桃園工作。誠然，我的離家傷了老爸的心，他的一生都希望能有

個兒子讀大學；然而，卻一個一個脫逃，一個一個將他的夢捏破。

【浪蕩子】

我的離家對家庭是有幫助的。接下一天十二小時的工作，我會寄回一半的

薪資，舒緩了老爸建樓房的壓力，讓家裡漸漸步上平穩。而你呢？唉！說

你是浪蕩子一點也不為過。不知你從何處得到我工作的所在地，記得那一

次是五一勞動節的前夕，突然廣播我外找，到了警衛室只見你帶了一位甚

是稚嫩的小女生，「你身邊有錢嗎？我要帶她過夜....。」啥！你帶小姐

過夜還要我付錢啊！最後，我還是給了旅社的過夜費用。

直到我當完兵在台中開始讀高中時，當完兵的你仍然依然故我，時不時地

，你的房東就來電了：「你是XXX的弟弟嗎？XXX已經欠了好幾個月的

房租了，你要不要來幫他清一清呢？」

我會氣憤，會責罵。但，終究難於拋卻兄弟之情。尤其，若不是小時候

那一場車禍，想必你的聰明才智不下於我。當你帶著四嫂第一次出現在

我的工廠時，我還是不假顏色謾罵著你，我氣的是為何每次總是帶著那

麼稚嫩的女孩，就不能帶些成熟的女生，想想結婚、成家的事嗎？ 但，

誰知道那稚嫩的女生日後卻成了我的四嫂。

【結婚】

你與四嫂要結婚，當時家裡只有我是極度的反對的。我是心疼，怕你hold

不住那麼麼年輕的老婆。但是，老爸說得對，像你這種浪蕩子的個性，還

有誰願意嫁你呢?

相差十三歲算多嗎？?知道嗎？我擔心的是你們都是國中畢業如何起一個

家呢？這讓我相當擔憂。然而，在我考大學時，幾乎山窮水盡，無以為

繼時，你和四嫂適時幫助了我，讓我順利走進大學之門。我，其實是無

比感恩著。雖然，事後你也追討著那些錢，但，我一點都不以為意，我

希望你們好好建立一個家，放下年輕時的四處飄盪。

而你是如此深愛著四嫂，為了她，舉家南遷到屏東（定居在屏東，我是

很不能接受。路程太遠了。）種起芒果、蓮霧。每次過年時，知道嗎？

聽你說種植面積又擴大幾甲了，當下我是無比祝福、欣慰的。也許，男

人之間不適合說這些感性的話，但，我是為你高興的。衷心的......。

【罹病】

過年時你們全家未回，而我竟為你們未回來團聚不能釋懷，誰知那時你

已罹病多時，我卻全然不知。直到姊夫邀約南下枋寮探望你時，病情已

逐漸惡化。

當姊夫在車上娓娓訴說著何時發現你的異狀，說著你們夫妻如何誤信草

藥偏方，導致病情惡化時，知道嗎？當下我深深責怪著自己。身為兄弟

，何以我都沒發現呢？我在做甚麼？

是啊！這些年來我都在做甚麼？我漠視親情關係，提不起理會的勁。我

自私於自我生活之中，把自己埋首於詩中，於情傷之中.....。全然忘記還

有親情存在。是以，這些年來，我把照顧老媽的事全推諉給了你；而你

與四嫂確實是孝子、孝媳，將老媽照顧得好好的，我卻樂於逍遙於法外

。你說，我是否才是惡棍之徒呢？

從小，三哥和你就崇拜我的聰明才智，總是以我的意見為依歸。如果啊

！能讓我早些時候得知你的病情，我確信我會逼迫你到大醫院就醫，病

情就不致惡化到如今地步。然而，我沒有讓你有傾訴的機會，甚至，我

也未再多關心你一二。我總是將自己陷在自怨自艾的境地，總以為兄弟

們都過得比我好，我的關心只是多餘吧！

這次，南下枋寮探望你，途中我才猛然驚醒；自你在枋寮購屋後，十餘

年來，這是第三次到你的住處探望你們全家。而近兩次都是為探望你的

病情而去。難道，同在台灣居住，我們的距離有這麼遠嗎？不是的。記

得，當時老媽住在我台北住處時，你們全家在果園收成後都會北上探望

。而我，竟然在這十餘年間未曾再踏入你們家門一步。你說，我是否是

個寡情之徒呢！

裝堅強一向是我的能事。但是，看著你這一年來受病情的侵噬，強壯的

身軀早已骨瘦如材，羸弱不堪，你知道嗎？每看一回，我的心裡就淌血

一回；可我不能在你們面前示弱，因為這一年來，不論對你或四嫂而言

都是折磨，都是苦.....。

這時，我才真正領會：愛情與學歷無關，也與見識寬廣無關，甚至，與

年齡差距多少無關。而你們，一對只有國中學歷的夫妻，在危難之中相

互扶持，這不正是患難見真情，不離不棄的最好寫照嗎？你說，我讀了

大學有何用呢？

【誦經】

曾經，我是虔誠的佛弟子。然而，在一個家庭破碎後，我開始質疑我所

信仰的教並未能保護我的家。於是，多年來我離佛愈來愈遠，我不誦經

不祈禱。而今，為了老媽和你的健康，我又開始誦經祈禱。我知道，持

咒的功力都已退失了，我也沒有往昔對大悲咒堅強的信念；然而，只要

晚上有空閒的時間，那怕多晚，我都會靜下心來於觀音菩薩尊前持誦二

十一遍大悲咒，將持咒的殊勝功德迴向你與老媽，災消病除、身體健康

、一切平安。

【路遠情更長】

這次探訪總算帶來好訊息，醫生決定為你換器官；所幸你一對兒女正值

年輕之際，而他們都非常盡孝。兄弟，我是深深相信你能走過這難關的

。人生路上總有一些崁是要費時跨越的，而你不孤單，這次由我這回心

轉意的浪蕩子來掌舵，我相信即使我離佛很遠，但是，觀音菩薩從未遠

離我，我至心的祈禱祂都聽見了。加油啊！兄弟，你要加油。這次我沒

逃避、缺席，不論枋寮多遠，我相信兄弟之情比它更長。日後，時不時

地我一定前往問候，芒果熟了嗎？

十年風20167/12新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