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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01/02 23:16:39瀏覽306|回應0|推薦1 | |
親愛的母親: 妳是否曾想過,最寶貝疼愛的女兒,如果有一天意外落水、身陷火場或車禍昏迷,且送醫後宣告不治,妳會如何痛徹心扉,如何力挽狂瀾想要拯救我的生命呢? 肯定是希望我能多呼吸一分鐘吧。 妳將著急地站在手術房外,近乎哀求的語氣拜託醫生: ——趕快插管、藥物注射、心臟電擊,或施行心肺復甦術吧! 即使我失去生命徵象,即使是帶給我巨大的痛苦,還是要施行猶如夢魘侵入般的治療,妳仍希望我活在世上多陪妳一分一秒吧。 那強人所難的活著,成為一種死亡的災難,就僅是因為我們無法輕易說再見?我可以想像妳的哀慟與不捨,對調彼此的立場,我又何嘗願意放棄妳的生命呢? 與死亡一線之隔的關頭下,勇敢選擇說「不」:不施行心肺復甦術、不施行維生醫療,並不代表放棄生命的權利,而是用體貼慈悲的心胸,讓人以寧靜的姿態去迎接天國的擁抱,我想選擇的是死亡的權利。 母親,我將預告我的遺願——我希望接受安寧緩和醫療,但是不要延長我瀕死過程的醫療措施。我期盼死前臨走的跫音,是優雅平靜,沒有狼狽,懷有尊嚴的止息。 我愛妳,也希望妳如此愛我。
回想起十一年前,父親癌末時的痛苦,我的記憶是一片酷寒風雪,那麼刺冷、寂寞而孤絕。白雪覆蓋他的聲音,讓我聽不見他的呼喚,有的只是半夜傳來的嗚嗚哀嚎。父親的生命走到盡頭了,大家明知無望,卻拼命想要擠出一點辦法。當時我剛滿十九歲,留在醫院照護父親,母親則是每天來回奔波,心力交瘁,身體開始跟著出現狀況。 父親曾經為了抵抗插導尿管,異想天開地把尿管剪成一截一截的,最後丟棄在垃圾桶中,卻依舊徒勞,隔天管子又插了進去。好痛,他輕喊著。 某夜為了逃離病床,他把身上管子全部拔掉,地板盡是一灘灘令人觸目驚心的鮮血,護士忙不過來,十分頭疼父親的頑劣。我起床寒著臉擦拭彷彿仍不斷擴大的斑斑血跡,他只淡淡地說,「我想到外頭散散心罷了。」 到了天明,神秘的魔法時間結束,管子又好端端地回到原位。 疼痛,讓我和他都變得如此不幸。 等到病危時,醫生開始電擊,焦灼地站在病房外,我們無言以對。 急救還是不急救呢?沒有人能替父親做出決定,包含他自己。 說「放棄」是一種殘酷嗎?無人能回答。 因為恐懼,我們做了太多無謂的掙扎。 父親忍受那椎心蝕骨般的疼痛,究竟是誰給予的? 是因為我們愛他嗎?還是我們對死亡太陌生? 這代價高得難以估計。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透過想像自己隨時可能死亡的心理準備,變成面對人生無常的強心針。我相信生命若有一百種死法,就會有一百種對應方式,無論如何都可以保持瀟灑。 佛法說,只要停止負面的意念,開啟無我無執的解脫智慧,放下生老病死種種煩惱,人就可夠跳脫輪迴。 輪迴是生死交會,一世追著一世。 但或許更多是現世交會,父親的死,我的死,還有母親,妳也會死。 我們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哀痛層層推疊,成為無法攀越的巨塔嗎? 我不要重蹈父親的覆轍,我怕疼、怕痛,怕他來不及說出的那些——只能被迫的聽候命運差遣、被迫的接受維生醫療安排——他想說的其實是,親愛的,再見吧,再見吧! 如果安靜道別比活著還珍貴,所有的「延續」、「形式」、「積極」、「完整」都不過是一種執著,我願捐出所有的器官。 親愛的母親,這世界上有誰是沒死過的呢? 請不要傷心地憶念我,不要讓我死前疼痛的樣子,變成一朵烏雲,在你們的餘生中窮追不捨。 我希望在意識清醒時,有能力決定自己的死亡,然後停止大家無謂的哀傷。不要洗出遺照,不要想著某個剎拿,去懷念我的好。 我真真實實活在過,就在當下。 我選擇的告別非常單純,我希望死時不要有掙扎,送別時簡潔一些,葬禮盡可能環保、簡約、莊嚴。 遺體火葬,骨灰植存大地,化為土壤的養分。 接著請為我唱首可愛的歌。 在天國,我聽得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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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