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著走著，忽然在湖邊花叢下，瞥見一隻加拿大雁，蹲坐草地上，動也不動。陽光曬著牠的背，光燦得就像隻新漆的木鳥。冥想禪坐，我真想學這智慧的鳥，不問清風不問菩提。於是忍不住趨前觀賞，就在這時，距離不到二公尺，原本在湖裡悠游的另一隻雁，忽然拍翅，以飛快的速度游過來。外子立刻將我拉開，然後笑著說：「妳還上前，不怕被牠的老公啄嗎？牠正在孵蛋！」一聽，我噗嗤一笑，趕緊對牠低頭賠不是，同時也為這畫面深深感動。喔喔，原來牠在孵蛋！而那隻公雁就近守候著！

人間有情，禽鳥動物亦不遑讓，忽然徹底明白素食者的情懷。然而由於保育政策的實施，近年來這些野雁以非常驚人的速度繁殖著。這些野雁不斷啃青草，也不斷排泄，因此到處都是灰綠色的雁屎，不只是公園，連人行道也不安全，鬧得市民散步時需小心翼翼，若遇到雁群大搖大擺慢慢地過馬路時，還會造成交通大堵塞，因此當牠們成群低空掠過時，有人還形容簡直是回到侏羅紀時代一樣。多倫多市民開始怨聲載道，政府只好將牠們遣散到郊外保育區，同時派人搜括鳥蛋，塗上沙拉油，使胚胎窒息，無法孵化。用這種方法來節育野雁，目前堪稱是最人性的。當我把這聽聞說給外子聽時，忽然他回頭問我：「那麼母雁都孵不出小雁了，會不會得憂鬱症啊？」啊！啊？是啊，母雁都得憂鬱症，怎麼辦啊？

不用說，這個地球，除了未知的神之外，所有生靈都由人類主宰。保育節育，都在人類的算計中。大凡物種多了就不稀罕，如今這些加拿大雁的命運正是如此。二十世紀初，由於上一世紀的嚴重狩獵，雁群大量減少，為此牠們開始受保護，但如今竟傳出紐約州那邊因雁群威脅到飛航，以致用一氧化碳一口氣集體屠殺了四百多隻！雖然保育團體不斷指責，但紐約州仍然聲稱要殺掉十七萬隻，只留下八萬隻，以免影響市民生活。聽來令人驚心，卻也無可奈何，畢竟萬一雁群真的造成危害，人類只有施出殺手鐗。所以這些雁命真是不保啊！不知道雁群是否警覺到牠們已不再那麼受歡迎？南來北往，天空中呈V字的雁群呵，不要有一天又消失了才好。

想到雁性更有趣。雁和天鵝一樣是一夫一妻制，除非另一半死掉，牠們是不更換配偶的。成年的雁總會保護著小雁，常常我們會看見雁父母一個領頭，另一個押尾的，帶著黃毛小雁覓食。如果有人靠近，雁父母還會發出嘶嘶的警告聲。秋天時雁父母會領著牠們南飛，年幼的雁不會離開牠們的父母，直至次年春季遷徙後，也就是當牠們返回牠們的出生地時，才離開父母，各自成家。加拿大雁還會由幾隻成年的雁集體照顧一群年幼的雁而組成一個群體，被稱是「托兒所」（creches）。這不是很人性嗎？望著不遠處，一群黑嘴、白下巴，挺著長長的黑脖子，灰身白肚子，到了尾巴處又成一搓黑尾的翎禽，此刻正整齊地排著隊伍前進，我不禁祈求起來：別殺牠們吧，加拿大國土那麼大，總有牠們安身立命的地方，不是嗎？

回頭再望望那隻「沉思」中的加拿大雁，我不免憂心著，不知道牠的雁蛋是不是已經被人類動過手腳，根本是無法孵化。希望這些雁能趕緊飛離人類，到郊外的水域去，快走！快走！我禁不住催促著。別忘了，人類是萬物之靈，更是萬物之敵呢！

（寄自加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