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音樂: 化作千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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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youtu.be/jcRBtTtP9f8

南下火車，過了小東路的「碰坑」(台語: 地下道)，透過右窗看到了公園，就知道台南老家到了。

以前每次回台南，有両件一定要做的事; 第一, 下了車，打電話給阿爸，向他報告: 「阿爸，我回來了!」 第二, 不管多忙，都要去吃碗「當歸鴨」，而且大聲的跟老板說: 「袂鴨腿!」(台語: 我要鴨腿)。

自從阿爸在2003年感恩週過逝後，第一件事，想做都沒辦法做了，但第二件事，還是很少錯過。

阿爸，我在想您。您一生默默苦幹，雖然只是個守本份的小市民，但在我的心目中，您是天下第一偉人。我對您「又敬, 又畏, 又愛」。

小學時候，您為了要讓我們有足够的體力，以便努力讀書，晚上補完習後，都帶我們去吃宵夜。印象最深的是，您常用腳踏車載著我和二姊，一前一後，到民生綠園 中山路/民權路的路口吃「當歸鴨」。

「當歸鴨」每碗四塊半，您一向賞罰分明，成績好的，才能吃鴨腿。因為二姊考試成績永遠比我好，您每次總是給她叫鴨腿，價錢多五毛，我都只有吃鴨胸肉的份。

那時，我年幼無知，不懂得感恩，總覺得阿爸厚彼薄此，但感傷而不敢言。只有暗自在小心靈立大願: 「有一天自己會賺錢了，就給他吃『當歸鴨腿』，吃個痛快! 」

現在每次回來台南，都有去還願。還好，不知道為什麽，現在鴨腿並沒有比較貴。不管鴨腿或鴨胸，在「兵仔市場」都是一碗四十塊錢。

有一件事，我都沒有跟您說過 - 小時候我最怕阿爸。長大後才知道您對我的嚴厲，都是「用心良苦」。

阿爸很會「機會教育」，小學三年级到四年级中間，我在校成績從名列前矛，直落到十名之後; 您從老師那邊知道我沈迷漫画，搜尋屋內，挖出了我藏在書桌旁坐櫃下的許多「漫画大王」和「新少年」，加上其他雜七雜八漫画書，數量有三帆布袋之多!

阿爸治家嚴格。我知道這下子底细被您查出，準沒命，好怕! 沒想到，阿爸，您只罰我在祖先神位前跪半個小時，然後丟給我一個草蓆，說: 「在一個月內，把這些書拿去賣完! 」

您知道嗎? 您這一招，對我如天打雷劈。我小男生一個，怎麽知道如何賣書啊，我這瘦小的身子，如何扛得動這三帆布袋的書啊！

我絞盡腦汁，幸好疼我的二姊幫我寫了一些每本五角，一元和兩元的條子。還有班上住在公園附近，叫茂東的那個死党，兩肋插刀，幫我扛布袋。在三個星期後，很辛苦的把全部書在「台南公園」賣完了。

因為阿爸這「不按牌理出牌」的懲罰，我雖然受了許多挫折，但也得到很多寶貴的經驗。我學到沈迷不悟的後果，賺錢的辛苦，友誼的重要，還有 …天下無難事。

說到書，我知道阿爸一生最重視孩子的教育。您要我們把書讀好，常跟我們說: 「對後代囝仔教育兮代誌(台語: 對後代小孩教育的事情)，我攏無條件支持 …」

 您對我們的支持，還包括課外活動。我想跟您說，我很感激，可是您已聽不到。

既使當年您只有公務人員的收入，但也讓我在高中時，每年暑期參加救國團的活動，接受「體, 智, 群」教育。另外，在您退休之後，您高興的動用辛苦積蓄，三度帶孩孫們出國旅遊增廣見識... 這些我們都一生難忘。

青少年過渡期，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想問阿爸: 「您支持課外活動，但為什麽聽到我們在家唱歌，聽音樂，跳舞時，您會那麽生氣? 」

我們兄姊妹，因此在大學畢業前，歌舞技能都是個「半調子」。我無法暸解您這個偏見，因為我偷偷的發現阿爸，您蹲在門口搗您最愛的草藥時，也常常吹口哨啍歌的啊!

後來聽您講自己的故事: 「... 阿爸七歲時就失去父母，依靠兄長的照顧長大 … 放學後，赤著脚『看牛』，邊流著眼淚，邊想阿爸阿母。知道自己要出頭天，只有努力讀書… 」「後來從一個『牧牛的孤兒』在初中時，以高中同等學歷，考上大學，離鄉赴日本麻布大學主修『獸醫』學科 …」.

啊 ~ 阿爸您立志要做到的事，不怕艱難困苦，最後都做到了!

我終於暸解，一個孤兒要出頭天，背水一戰時，是要「百樂俱廢」的 (包括歌舞)。

您那時一定是「推己及子」，忘了我們是幸福的小孩，我們有疼愛我們的爸媽 - 您和阿母。您是希望我們把時間儘量用在温習功課上而已，不是反對兒女學習唱歌跳舞，是不是啊，阿爸？

(阿爸站中間與同窗在校園合影)

民國32年，您很幸運的，以您所學，有機會回饋鄉土。民國36年受陳儀行政令，在農事試驗場當月俸壹佰壹拾元的技士。後來又承總統及行政院長正式任命。對這件事，您津津樂道，引以為榮。因為那是一個「孤兒」出頭天的開始⋯⋯

阿爸，您一生工作「奉公守法，負責盡職」。您知道嗎? 我在職場工作的態度，被阿爸的這種精神影響至深。

小時候，有一天周末傍晚，您帶我和二姊小妹到西門路「大菜市」對面的延平戲院去看狄斯耐「泰山」的電影，詳細片名，我已經忘了。

在散場回家路上，您突然想起當晚該輪到「夜晚值班」。您怕自己遲到，囑咐姊姊保護弟妹安全回家後，轉頭就跑! 那時我還小，看到阿爸拔腿急飛的背影，覺得我敬畏的阿爸，麽一下子變成了拚命的「傻瓜」?

隨著年歲的增加，經過職場及社會的洗禮，我慢慢暸解到 - 要做到無條件的「負責盡職」是要有「傻」勁的。我們的家庭，在您這種「傻」勁的呵護下，幸福美满。

 我清楚的記得，在我們尚未成家，阿母還沒有外勞照顧以前，阿爸不管多累，非等到大家都睡了，自己是不會上床睡覺的。

阿爸，您這種對事，對家負責盡職的態度，深深印在我的腦中，我一生不敢忘記。謝謝您這「以身作則」的教導。

我很敬佩您一生刻苦耐勞，不斷接受新知識的那種精神。

77歲退而不休，還加入成功大學研習班，成為班上最老的結業學生。您以82歲的高齡，按時參加登山社活動，恆心健走。啊! 您這種「活到老, 動到老, 學到老」的堅強毅力，孩子不知道有沒有能力傳承?

您在退休後常跟我們說: 「我的健康就是你們的幸福。我一定要努力的動，保持身體健康，不要讓我的孩子，因為我生病而煩惱受苦 … 」這一句話，我這一輩永遠不會忘記。我要告訴您，這個願望，您做到了!

您一生萬事不煩子女，直至2003年11月6日清晨，當準備每日例行晨間健走時，因突然腦溢血而被送往成大醫院急診室。自此 … 您再沒有回到家。您在加護病房過了人生最後的兩個禮拜，於11月24日下午兩點四十一分過逝。

我們知道，您臨走前沒有遺憾。您已盡所能，不讓您的年紀成為兒女的負擔，直到最後一刻。

您過世那刻，我們子女與孫子女都緊握著您的手，我們感覺到您滿懷幸福，且帶著滿足地離開人間，到七歲時就離開您的阿爸阿母身邊。

阿爸，謝謝您生前對我們子女，下面這些不斷的叮嚀:「我的人生，勤儉奮斗，不畏艱難，刻苦耐勞，敬業盡責，活到老學到老。 」「孩子們! 家庭以和為貴，你們兄弟姊妹，要長久和偕共榮 … 」對您的這些諄諄教誨，我們會永記在心。

阿爸您是生命的勇者，永遠令我們敬佩，即使在昏迷中仍教導著我們面對逆境永不放棄；您是迎面吹來的晚風，和煦沉靜地在身旁守護著我們，我們會永遠懷念您，永遠愛您。

您離開我們已經八年了。您在那邊嘸好呣? 每次回老家，我都有到頂樓的神位，給您報告現狀，您聽到呣?

後記: 感謝二姊替此文章捉刀

謝謝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