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莎行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

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裡斜陽暮

北宋末年王安石變法，立意雖好，卻因執行不當，黨爭不斷，使國家元氣大傷，再加上北宋末年的皇帝多不長壽，每回皇帝去世，政權更迭，朝廷的動蕩與不安，造成了許多文人學者的被貶被謫與顛沛流離。

秦觀，一個文學與音樂的天才，一個最被蘇軾器重的青年才俊，不幸也被捲進了這場歷史的風暴之中，成為政治傾軋下的犧牲品，而這些挫折所造成的心靈傷痛，却也是他靈感的源泉，使他成為「又」一個「窮」而後工的一代詞人。

秦觀是「文如其人」的最佳範例。秦觀工詩文，以詞最為有名。他的詩文非常出色，與黃庭堅、張耒（音磊）、晁（音潮）補之並稱為「蘇門四學士」。他的詞「文麗而思深」（《宋史》）、情味深永、音韻兼備，在當時就頗具盛名。

在王安石變法的政治風暴中，他與老師蘇軾同屬舊黨，也同樣地受到了新黨的排擠，然因個性的不同，他不但沒有隨著蘇軾進入豪邁豁達的新世界，反而留在傷春怨別的「綺羅香澤」之中，成為「花間」傳人、婉約派大師，是「上承柳永、晏幾道，下開周邦彥、李清照」的重要詞壇人物。

秦觀的生平

秦觀（1049-1100），字少游（註），一字太虛，號淮海居士，揚州高郵人（今江蘇高郵），宋神宗元豐八年 (1085) 進士。

秦觀在「蘇門四學士」之中最為蘇軾看重，他「少豪雋，慷慨溢於文辭」，是一個才華洋溢的熱血青年：他遍讀兵書，以治國安邦為已任；他談論國事，洋洋灑灑，雄篇大論。可惜他生不逢時，命運多舛，不但雄心大志無法施展，還一而再、再而三地受到無情的打擊。

作為「蘇門四學士」之一，他的政治立場與蘇軾相同，一生的命運也與蘇軾的後半生相似。當哲宗年幼高太后當政時，反對王安石變法的舊黨得到重用，秦觀受到蘇軾等人的引薦，當過太學博士、秘書省正字、及國史院編修官等官職。哲宗親政以後，再度起用新黨，舊黨受到排擠，秦觀也在被排擠之列。他先後被貶為杭州通判，監處州（浙江麗水）酒稅，又遠徙郴州（湖南郴縣）、雷州（今廣東海康縣）等地，一直到徽宗即位時，才獲大赦放還，元符三年（1100），秦觀行至廣西藤州時，死於途中，年五十二。著有《淮海集》與《淮海居士長短句》。

秦觀的詞

秦觀有音樂天份，「善為樂府，語工而入律，知樂者謂之作家歌」，在當時就有「當代詞手」之稱（葉夢得《避暑錄話》）。他的詞細致精微、淡雅有味、情韻兼勝，葉嘉瑩教授說他「善於將外在之景，與內在之情做出一種微妙的結合」。

詩詞之中，以「淡而有味」最難。秦觀寫過一首〈浣溪沙〉：「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挂小銀鈎。」這首看起來淡到了極點的詞，不但字字有味，而且愈讀愈有味。這種淡雅，是個性、天賦、學養、品味和閱歷的總和，也就是秦觀之功力所在。

每一個多情善感的文學音樂天才，通常都有一顆敏感易受傷的心，對他們來說，每一個打擊，都是沉重的打擊，每一次貶徙，都给他們帶來無法負荷的摧傷。在承受了一次又一次的無情打擊之後，秦觀變得黯然神傷、滿懷愁苦，幾乎他的每一首詞都是發自內心深處的痛苦呻吟。

當他被貶到處州時（浙江麗水），曾寫了一首〈千秋歲〉，在他眼中，處州美麗的春天，竟是「花影亂，鶯聲碎」；春花如雨的景色，帶給他的是「飛红萬點愁如海」。後來他又被貶到更偏遠的湖南郴州，他在旅舍中寫下了「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等句〈踏莎行〉，句句淒麗感人，所以馮煦說：「他人之詞，詞才也。少游，詞心也，得之於內，不可以傳。」

秦觀有《淮海居士長短句》詞集傳世，他的名作很多，代表作有〈踏莎行〉（郴州旅舍）、〈鵲橋仙〉（纖雲弄巧）、〈望海潮〉（梅英疏淡）、〈滿庭芳〉（山抹微雲）等。其中〈鵲橋仙〉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被譽爲「化腐朽爲神奇」之詞句，一直到今天依然是家喻户曉，人人傳誦的千古名句。

註：秦少遊與蘇小妹

世傳秦觀（秦少遊）之妻為蘇軾之妹蘇小妹，但秦觀在〈徐君主簿行狀〉中說他的妻子叫徐文美，岳父是高郵富商，因爲有錢，捐了一個主簿的官，生了三個女兒，分別叫徐文美、徐文英、徐文柔。他又說：「徐君女三人，嘗歎曰：子當讀書，女必嫁士人。以文美妻余，如其志云。」除此之外，秦觀從未在其他的詩文中提及妻子，他的情詩很多，但所寫對象多為青樓歌女。 

秦觀詞選

l       踏莎行（郴州旅舍）

霧失樓臺，月迷津渡，桃源望斷無尋處。可堪孤館閉春寒，杜鵑聲裏斜陽暮。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砌成此恨無重數。郴江幸自繞郴山，爲誰流下瀟湘去。 

l       鵲橋仙

l       減字木蘭花

天涯舊恨，獨自淒涼人不問。欲見回腸，斷盡金爐小篆香。黛蛾長斂，任是春風吹不展。困依危樓，過盡飛鴻字字愁。 

l       浣溪沙

漠漠輕寒上小樓，曉陰無賴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寶簾閒挂小銀鈎。 

l       望海潮

梅英疏淡，冰凘溶泄，東風暗換年華。金谷俊遊，銅駝巷陌，新晴細履平沙。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西園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煙瞑酒旗斜。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l       八六子

倚危亭。恨如芳草，萋萋剗盡還生。念柳外青驄別後，水邊紅袂分時，愴然暗驚。無端天與娉婷。夜月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怎奈向、歡娛漸隨流水，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濛濛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又啼數聲。　　

l       滿庭芳

山抹微雲，天連衰草，畫角聲斷譙門。暫停征棹，聊共引離尊。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斜陽外，寒鴉萬點，流水繞孤村。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謾贏得、青樓薄幸名存。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l       滿庭芳

曉色雲開，春隨人意，驟雨才過還晴。古台芳榭，飛燕蹴紅英。舞困榆錢自落，秋千外、綠水橋平。東風裏，朱門映柳，低按小秦箏。多情。行樂處，珠鈿翠蓋，玉轡紅櫻。漸酒空金榼，花困蓬瀛。豆蔻梢頭舊恨，十年夢、屈指堪驚。憑闌久，疏煙淡日，寂寞下蕪城。 

l       千秋歲

水邊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亂，鶯聲碎。飄零疏酒盞，離別寬衣帶。人不見，碧雲暮合空相對。憶昔西池會，鵷鷺同飛蓋。攜手處，今誰在？日邊清夢斷，鏡裏朱顔改。春去也，飛紅萬點愁如海。　

l       江城子（與蘇軾最後一面而贈）

南來飛燕北歸鴻。偶相逢。慘愁容。綠鬢朱顏，重見兩衰翁。別後悠悠君莫問，無限事，不言中。小槽春酒滴珠紅。莫匆匆。滿金鐘。飲散落花，流水各西東。後會不知何處是，煙浪遠，暮雲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