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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6/21 09:25:44瀏覽627|回應2|推薦12 | |
不信芳春厭老人 一 芳春來到了多倫多市登達士街與揚街的交接口,路旁植樹綠葉婆娑,在溫熱近正午的陽光映照下,葉影逐漸往樹中心縮攏。街口遊人與汽車流量繁忙,顯然這兒是個鬧區,一個極其龐大的室內購物商場——伊頓中心,便佔著西南整個一角。 芳春覺得有汗自後頸流到背心,走得熱了,她從皮包裏取出手帕拭著,扇著。今晨較早她獨自趕來伊頓中心,再次找到那間中國人開設的服裝店,試穿一套深色夏裝。北京夏天多數比這兒更熱,可是她一向穿慣深色的衣服,這介乎草綠與湖綠之間的色澤,不文不火,恰合她意。 付錢的時候她記不清加拿大幣制——她女兒告訴過她,索興抓著錢讓老闆娘自個兒挑。老闆娘姓鍾,香港人,看上去三十五六,說“老公”回香港辦貨去了,香港他們也有服裝店,三年前兩人移民這兒後,“老公”就兩頭來回跑。香港如今已回歸祖國懷抱,三年前移民,多半可能當時對回歸前景存有疑問,如今可好了!一國兩制有什麼不好! 芳春用手帕扇著汗,提了新裝袋子,往她下榻的皇后街喜萊登酒店走回。這趟旅行全是給兩個孩子攛唆出來的,她自己還真沒那麼大興緻!他們說都已經二三十年了,出來走走散散心。好像走走散散心就可以將過去忘掉。 中國人一向注重歷史,留心記錄歷史、研究歷史,老頭子生前可不就教了一輩子歷史!他老說﹕「女人嫁了研究歷史的可不是最好的了!愈老就愈有意思!」二三十年了,一想起老頭子的好處,芳春眼角就有些濕潤,她連忙拿手絹假裝抹汗,擦拭著。 到了酒店一進大廳,一陣冷氣涼意令她清爽不少。夏日旅遊旺季,酒店內熙熙攘攘。高敞的廳裏有好多扶手椅和沙發,而頭頂高高天花板則全是鏡子,反映出底下廳內形形色色——有人偷閑閱讀,有人閉目養神,有人交談,有人枯坐,還有一角的自動電梯好多人斜斜地移上移下。 她眼角溜過一個沙發上獨自閱讀的東方男子,這人頭頂已經微禿,看穿著,不像來自國內,可能不是中國人,但那專注閱讀的神情,卻又勾起了芳春對老頭子的思念!她移開眼光,失神地穿過大廳往升降電梯走去。 酒店廳堂的兩旁,一邊是接待的櫃台,另一邊是個餐廳和幾間購物商店,四架升降電梯則隱藏在遠遠角落邊上一些柱子的後面。 穿過大廳,還未到電梯間,迎面卻是一個露天的人工池塘 一股飛泉自疊石假山內流出 向池裏源源注水。池塘四面全給高大的玻璃窗又隔成了室外,幾乎像北京四合院的天井。池塘內飼養了一對野鴨。芳春佇立玻璃窗前觀看著池塘和嬉水的野鴨。這雙野鴨無疑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一對了!餓了有管理員餵食,病了有專人照顧,又不怕天災人禍!白首偕老幾乎是完全肯定的!雖然經年被關在一小片天地,每年甚或每天都被成百上千的人觀看,但……人都沒牠們幸福!不羨鴛鴦只羨……野鴨?!這會兒又是野鴨在看她呢?還是她在看野鴨?野鴨腦子極小,恐怕不會做這種哲學式的內注觀照! 玻璃窗裏芳春檢視自己的形象,掠一掠燙過的頭髮,覺得自己沒有那麼憔悴了!難道這趟旅遊真使她散心了嗎?可是由北京到洛杉磯,再轉去猶他,到兒子家裏住了一個星期不到,卻弄得不歡而散! 兒子十歲就到美國就學,又一向和老頭子比較親近,跟她這做母親的,並不是那麼知心!娶了洋老婆,在科學機關的工作又忙,她到了才三天,兒子就被公司臨時緊急出差派去加州。她與洋媳婦語言不通,生活習慣格格不入,等不及兒子出差回來就獨自提前離美飛加拿大,到女兒這裏。 女兒和媽媽雖然也不挺親熱,但這兒至少還有個周玲娟,是文革結束後她在北京德勝門邊上的老鄰居,可以聊聊解悶。文革結束,她由下放的廣西山區回北京,本想再到中學教書,卻感力不從心,跟不上時代,加以身體健康不好,只有退休在家養息。平時懨懨寡歡,偏偏遇上周玲娟,生性外向好動,嘰嘰呱呱成日吵得她心神不寧!也不知嘔過多少氣!不想周的女兒周愛玲和她自己的女兒孫學美在加拿大又碰了面,成了密友。周愛玲嫁了個加拿大工程師,周玲娟夫婦依親生活便也到了加拿大。這回她的兩個孩子強邀她出門,恐怕多半有周玲娟在幕後慫恿!這頭波浪的頭髮也是周玲娟硬押著她去燙的! 突然,芳春抿著頭髮的手僵直在半空。她氣息困難,血液全往頭頂上沖,驚魂失色。因為玻璃窗內身後出現一張容貌,是他!孫瑜!她喘氣,“啊啊”地張嘴卻發不出聲。 那開始斑白的頭髮,頂上微禿,理著小平頭,和他被押走時一個模樣!一點沒變! 「Are you okay? Lady……」 有人搖她臂膀,芳春清醒過來。一個洋人男子關懷的神色。 她半轉身,身後沒人,卻見到剛才大廳裏那獨自閱讀的東方青年走遠去。 「Are you ill? you look very pale!」 她不知洋人在說些什麼,急急往升降機那兒走去。 「Wait……」那洋人拉住她手肘遞給她一個袋子。原來她新裝的袋子不知何時失手掉下,抓過袋子,也不及道謝她便慌忙走開。 回到樓上房間,她想喝口熱茶壓驚回神,但這西方資本主義的酒店內卻只有生水、冰水,沒有熱水。 她又感到肚餓。看腕錶,十一點四十五分。幸好她女兒給她買了一些港式甜點正預防她臨時餓了可以充饑,她挑了一個椰絲餡的麵包吃著。 女兒孫學美和先生自香港移民來此,開了一間街角雜貨鋪,今天一早要進貨,說下午會來帶她去郊外走走,可到現在也沒個電話,或許正巧她出去時打來卻錯過。 正如此想時,電話嚮了,她伸手接起。 「學美呀,妳什麼時候……咦,你不是……喔,是學文哪!」 原來是美國的兒子孫學文,出差剛回家,得知母親提前離去,趕緊打電話來問。 「沒事兒,沒事兒嘛,你周阿姨要我早些過來,你妹妹,他們也是忙……尼加拉瀑布,看過,周阿姨陪我一起參加了什麼……加東二日遊。」 二 孫學文放下電話感到很難過。他走出客廳,見太太露絲獨自一人坐在餐桌等他吃飯,他欠意的說﹕「I am not hungry, you, you eat first.」 然後走到書房獨坐沉思。他已經快五十歲的人,事業上、金錢上是成功的,但心靈上,此刻他驚憟地發現,竟如此的空虛!書桌上擱著兩個相框,一個相框內是他兒子小時候的相片;另一張是他和太太露絲的合影。書桌上沒有他母親的相片,更沒有他父親的相片!他埋首哭了起來。 可是不能怪他啊!人生本是一場夢!是命運跟你開的一個小玩笑! 他本沒有一定要離開父母求學異鄉,是在父親的堅持之下,跟著恩師來到美國。 他也本沒有一定不學成後歸國,但歷史的不幸令他束手無策!加上恩師對他無微不至,甚至將女兒嫁給他,不由自主地他把異鄉當成了祖國。 出差前他到網路上找到了北京大學的網址,遛漣著他父親以前生活的地方…驚異地發現,自一九六七年至一九七七年,北大校長的資料竟然付諸闕如!…但這一切對他已經是遙遠得幾乎淡忘的事了! …他拿起兒子的相片看著…膚色、五官,像母親的居多,與父親的血緣,自外表一層層的不見了!… …他又看著相片中的妻子…似乎愈來愈陌生。 半個月前,妹妹自加拿大來電話說想邀母親來玩一趟。他答應負擔母親旅館住宿的費用。不料給母親惹來的卻是不快!…他辜負了母親…辜負了父親。 孫學文獨自在書房內無助地流著淚。 三 放下電話芳春用漱口杯從水龍頭取些水喝了一小口,然後在穿衣鏡前比試新裝,那是一件裙子加上衣的套裝。她開始換裝,她沒有戴奶罩,只穿一件白棉紗無袖背心,她的胸部以她的年紀來說,並不特別扁塌,雙乳也並不特別下垂。她看著鏡中自己的形象,就在離北京來美前一天,洗澡時,她首次發現左乳底下似乎有個小小硬塊。 住兒子那兒,洋媳婦語言不通,她就沒提。到了加拿大,就在昨晚,女兒送她回旅館,她記起來向女兒說了。就昨晚,這鏡前,女兒幫她檢視有無乳癌的可能性。 四 鏡中,孫學美凝視著母親褪下棉紗背心,露出的左邊的乳房。她驚異地發現,以六十五的年紀,她母親的乳房依然美得出奇。膚理瑩潔細膩,垂著的乳房呈現的弧形竟是如此柔雅、完美!她悸動地記起那曾依戀過、吸吮過,充滿生命滋養泉源的乳頭。那乳暈仍舊嫩紅有如生命本身。毫無疑問母親的生命活力,並沒有因年歲增長而損耗。難道不是只有貞節的聖女,才會顯示出這一種生命的奇跡?! 孫學美迷惘的眼光上移……母親低頭專一地審視乳房,她卻震驚母親憔悴的神色!數年來這是她首度仔細地看母親的臉。母親的眼角、眉尖、額頭,她嚐到了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滄桑……這女子默默地承受了人間多少的苦難啊!孫學美眼淚奪眶而出,濠淘的哭泣被她拼命地壓抑成嗚咽。 可是母親反而笑了﹕「傻孩子!…還不知道是不是呢,妳怎麼就哭成這樣子了呢?」 母親伸手摸著她頭,撫著她臉,母親粗糙的手,帶著那胸乳的暖意,也帶著一絲體香。 她伸手為母親檢視左乳;幸好沒有發現硬塊。她曾經恨過母親。她將自己投入時代的洪爐!熱烈地迎接著革命!她曾經憎恨母親所犯的過錯使她十三歲起就得完全自立生活。 那晚離開旅館之前,她躲在防火梯一旁哭了好久,覺得對不起母親。 五 芳春穿起新裝,深綠底印粉綠小花,而且圖樣兩兩相間頗寬,因此將色澤深淺勻開,近看繁美活潑,遠看端莊穩重,心裏著實的喜歡。她又自皮包內取出一條淺粉紅色絲巾裹住頭髮,仔細鏡中端詳。看著看著她突然笑了,覺得自己像顆菠菜! 這時電話又嚮,她接聽。 「喂,姚芳春,我們在樓下等妳,妳快下來,從皇后街的大門出來,在大門口等妳,快下來啊!」沒頭沒腦的已經在樓下了,這周玲娟! 來不及換裝,她取了皮包趕下樓。 六 前一天的晚上。 周玲娟在睡覺前往臉上塗抹香香白白的面霜。她先生周權則還在書桌上拿放大鏡閱讀中文報紙。他們倆人來加拿大依親,僅靠女兒微薄的支助生活,因此得以申請到由政府補助的老人公寓,一房一廳,相當舒適自在! 這一幢老人公寓裏,華人耆老相當多,平時團體活動頻繁。但這兩個星期以來,則因為芳春的到來,使周玲娟的生活有了更進一層的意義! 她穿著一件嫩黃色印有棕色小浣熊的睡衣,微胖的身材和瘦長的先生形成有趣的對比。 「我說周權啊……」 周權聽覺不佳,多數時候聽不到她說什麼。 「你有沒有發現,你的名字和姚芳春先生的名字掉換過來,那你們兩個人就都成了歷史“名人”了!」 「啊?妳說什麼?」周權抬起頭問。 「我在說……嗨!沒什麼,你看你的報罷!」 那姚芳春才比她大兩歲,卻不懂保養!以前在北京成天想不開,什麼活動都沒興趣參加。憔悴得像七老八十似的。沒想到在多倫多,她女兒愛玲和姚芳春女兒孫學美又做了好朋友!姚芳春自己“老化”倒也罷了!還喜歡稱死去的先生“老頭子”!孫瑜長得什麼樣子她好像從來沒見過! 「喂!周權,周權!」 「噯,什麼?」 「你看過孫瑜的長相沒有?」 「誰呀?」 「孫瑜,姚芳春的先生。」 「我想想……嗯,見過!戴眼鏡的吧!文縐縐一付樣子!」 「稀奇了!你又在哪兒見過?」 「一本北大的紀念冊子上見到相片兒。」 「那應該是他年青時候的相片兒吧?」 「唔……文革前的紀念冊,妳問這些幹啥?」 「你甭管!」 周權知道老婆點子最多。像這次鼓動孫學美出機票錢讓母親來加拿大玩一趟,誰曉得她又有什麼花樣!不過這女人雖然瘋瘋顛顛,但心腸實在是好的! 「喂!周權,你把昨天買的六四九獎券拿出來我對對。」 「對!對什麼對呀!」 周玲娟蓋上面霜罐,剩餘的面霜在一雙玉手上抹勻了,便將罐子、小鏡子全從餐桌上拿去浴室擺好。又對著浴室的鏡子端詳著一臉白白的面霜。 八成孫瑜以前是個小白臉,所以姚芳春到現在都忘不了他!周玲娟心裏偷笑著,不過,別人還巴不得青春永駐,姚芳春卻愛用“老頭子”來稱呼“小白臉”孫瑜,根本就是不對的!像周權(她看了一眼鏡中他的背影)臉上已逐漸起雞皮疙瘩了,她還巴不得每晚逼著給他也塗上面霜!怎麼還會喜歡他變成“老人”呢? 一想起“老人”,周玲娟不由得眼睛一亮!她走到外間。 「喂!周權!你看咱們的親家公怎樣?」 他抬起頭看她。 「妳!又有什麼花樣!」 「咦!你怎麼這麼說呢!」 他們老兩口到加拿大來依靠女兒過活,自己帶來的錢不多,而女兒嫁了個有錢的丈夫,又好面子,再加上他們倆英語又不行,所以平時跟親家並不很接近!這兩年來,親家母乳癌過世,就更少連絡了,跟女婿往來也是極客氣的! 周權恨恨地說﹕「妳小心……少丟人現眼!」 「周權!你是在說什麼混帳話呀!」 周玲娟氣憤地坐回餐桌,見桌上一張六四九獎券,便取了走回書桌邊,翻到報紙有中獎號碼的那一版細心對獎。 哼!要是中了大獎!就誰也沒我神氣了! 她取支鉛筆在獎券上圈起中了的號碼…… 「四、八、十六、二十八、三十六、四十九……」 她突然心臟狂跳!雙手發抖!抓緊了獎券,尖叫出來﹕「啊……」 周權差點沒摔下椅子來。 「怎麼了?!」 「中了!我中了!」 周玲娟轉過身,抱起周權的臉,在左頰上狠狠親了一個,將白白面霜黏了周權左半邊臉。然後立即又在右頰上親了一個,將白白面霜黏了周權右半邊臉,意猶未盡,她狂跳著叫著﹕「啊!中了!我中了!」然後又吻周權的額頭,抹了周權一額頭面霜,又跳著叫著,吻著周權的嘴,周權連忙用衣袖揩去嘴裏的面霜。 「妳中了什麼?」 「我中了!中了!啊!」她揚著手裏的獎券。 「給我看看!」 她不肯鬆手,他扳開她手指頭檢視,然後冷笑著扔獎券到餐桌上,對她說﹕「哼!妳少做夢!」 她不肯相信他這麼冷淡的反應,呆望著他。 周權拿起獎券指給她看﹕「喏!妳瞧清楚了!這張是電腦機裏印出來的“中獎號碼單”!不是獎券!」 她失魂落魄。 「妳再對對……那 ENCOUR 附獎可不是也都中嘍嘛!真是!抹了我一臉面霜!!」 七 旋轉門裏出來,芳春沒見到周玲娟人影。莫非她又搞什麼花樣?! 門口稍前不遠,一輛赭紅色大型房車停在街邊。一個洋人從駕駛座開門出來,繞過車頭向她走來。這人身材高大,一頭銀髮,笑咪咪看著她。 她十分詫異,不料房車後座門開處,周玲娟探出半個身子喊她﹕「姚芳春!來,妳快坐進來!」 她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便給那銀髮洋人讓進了房車後座。 洋人駕車,周愛玲坐前面,她和周玲娟坐後座,卻沒見女兒學美。車內濃濃的香水味。 「來,先給妳介紹一下……」周玲娟抓著她手臂說﹕「我找了愛玲先生的爸爸,也就是愛玲的公公,來帶我們去一個地方,他的名字叫 John Oldman 就是尊龍那個尊啦!姓歐德曼,在英語裏頭,那意思就是“老人”。」 「Daddy, let me introduce Mrs. Sun...…」周愛玲向歐德曼介紹芳春﹕「She's my mother's old neighbour in Beijing.」 「How do you do! Mrs. Sun. What a lovely dress you have there, Mrs. Sun.」 芳春在反光鏡裏見到歐德曼看著她向她至意。 「姚阿姨,歐德曼先生稱讚您的新衣服。」 噯喲!不好!她還紮著粉紅色絲巾,像顆菠菜! 芳春連忙拉下絲巾。 「姚阿姨,今天我公公帶我們去一個挺特別的地方,也是個瀑布。」 尼加拉大瀑布三天前她和周玲娟剛去過! 「我們也從沒去過,」周玲娟搶著說﹕「當然沒有尼加拉瀑布那麼……聲勢浩大,但聽說別有一番風味。」 「愛玲啊,學美呢?怎麼沒來?」 「哎呀!忘了告訴您,姚阿姨,您快打個電話給學美。」 周愛玲取出一個手提電話,撥了號遞給她。 孫學美的街角小店今早的進貨改期,下午才到,所以郊遊沒法去了。 「Daddy, I am so hungry, can we stop by somewhere and get a burger or something, or Chinese take out.」 愛玲也嘰嘰呱呱,母女一個樣,英語倒說得還真挺像樣的! 周玲娟這時勾著她臂膀說﹕「愛玲肚子餓了,姚芳春,妳吃過中飯沒有?餓不餓?」 都已經七老八十的人了,還連名帶姓的亂叫個不停! 汽車駛進一個小商場,歐德曼和愛玲去買吃的,芳春不想吃,但要他們帶一杯熱茶。周玲娟要了炸薯條,然後拖著芳春去尋洗手間。 等她們回汽車時,愛玲已經在後座吃了起來。 「姚阿姨,麻煩您就坐前面好嗎?我和媽媽先吃點東西。」 芳春有些詫異,讓她和一個陌生洋人坐在一塊兒?後座三個人坐不也成?但旋見食物盒子散放在座位上,還有一大杯飲料,因此就沒有反對。 車內瀰漫著油炸食物的香味。芳春小心地啜著熱茶。那歐德曼先生得專注開車,沒吃東西。車行穩定,似乎仍在市區,只是街景已改,不全是商店,也夾雜了辦公樓宇和住宅公寓。 「Mrs. Sun, how do you find 「姚阿姨,歐德曼先生問您覺得多倫多怎樣呢?」 芳春聞言聞言客氣地笑著說﹕「我覺得……還挺舒服的,挺美的。」 周愛玲幫芳春向歐德曼翻譯著。 她向他點點頭,第一次真正看了他一眼,那一頭銀髮雖然已經稀疏,但修剪伏貼,長短適中。從側面看,歐德曼先生方頭大耳的,眉毛也是灰白,眼神炯炯。 孫瑜戴眼鏡,眼內流露著學養,不時閃現出睿智的光芒。 「愛玲,妳讓 John 放點兒音樂聽聽好嗎?」周玲娟邊吃邊說。 「啊呀!忘了,姚阿姨,您喜歡聽什麼樣的音樂?」 芳春還沒作答,周玲娟便做了決定﹕「聽鄧麗君的!鄧麗君!」 「Daddy, could you please put the tape on…… it is in the glove compartment.」 「Ilene, wait just a minute…… We are going on to the Highway, sit tight. Let’s close the window and turn on air conditioning.」 歐德曼按著掣鈕,車窗闔上,冷氣吹出。汽車駛進一條側道,逐漸加快,搶上高速公路,風雷電馳般駛去。 芳春手忙腳亂地在愛玲指導下打開貯物小隔,挑出唱帶,給歐德曼放進唱機裏。甜沁柔美的音樂潤舒著人們蹦跳的神經。 下放時候,她在廣西山區內聽得到的只是樣板戲——白毛女、沙家濱、紅燈記。那鋼琴一聲聲猛擊著血脈!激發著人們革命斗爭的吶喊! 孫瑜罪惡重大,被揪出來批斗,又不肯悔改,給送去黑龍江……連白毛女、沙家濱是否能聽到都不知。她和他完全失去了消息,等再度得到消息,不想他竟已病死了兩年! 二三十年前那些痛心的事,芳春不信兩三星期的散心能完全的忘卻! 「Mrs. Sun, Ilene told me you have already been to Niagara Fall.」 見歐德曼笑咪咪轉頭,芳春不知道他又在問些什麼。這洋老頭也忒煩人,不專心開車,盡問這問那!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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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