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清明上河圖局部

【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金瓶麗人》    

《前文提要》 

由武林春酒樓的通靈子擬就的『北京武林名人錄』，內有『七醜』，乃七名侏儒小販，每日挑著兩個罈子，大街小巷賣著各式的『天下美味』，包括了臭豆腐、臭冬菜、鹹魚、鹹蛋、紅高粱、白高粱、青菜、白菜、和清水、白飯。但他們究竟是如何集結在一起的呢？ 

【第二十三章】   七片玉牌七星老人 

還沒進門，通靈子便緊著招呼武林春伙計來接手挑罈子。七醜堅持要一路順手送去白大爺客房還比較直接了當。吵嚷著一直挑到酒樓後頭的天井才住了手，將罈堆在一邊，等伙計來弄。

通靈子立刻將七醜讓到天井後頭右首的一間偏廂房。

一進房，一陣嚴肅的氣氛和一股辛辣的煙味朝他們襲來。銀裏守忖忖不安的偷瞧著。

金不換、鐵無私和蔡菜三人圍著一張桌子坐著。蔡菜和金不換抽著旱煙，鐵無私更是鐵青著臉。金沒換這次也在場，而且居然沒打瞌睡，卻一付哭喪臉。

七醜他們各個都怕金老大和鐵老四，見到這個情形，心中不免七上八下，不知發生什麼事情，因此乖乖地自動挨著金沒換在床沿成一排坐下，每人的腳都懸在半空。

金不換蹲在板凳上，正對他們，蔡菜坐左首，鐵無私蹲在右首。

金不換呼了兩口煙，向他們看了一眼說﹕「蔡老，您看這件事該怎麼說？」

蔡菜想了想﹕「金大，還是由你向他們說吧。」

「是，老四，」他向鐵無私說﹕「你先說說看師父臨走時候是怎麼吩咐的？」

「是，師父他老人家要咱們在京裏等著，他不許咱們去找他老人家，只在京裏等著，一直等到他梢訊息給咱們的時候。」

「等到他傳訊息給咱們的時候，他要咱們去做什麼？」

「他老人家要咱們一接到訊息便立刻去七星潭。」

金不換向蔡菜問道﹕「蔡老，您是咱們師父在京裏唯一的至交，您可知道這七星潭在哪兒嗎？」

「唔，他沒告訴你們嗎？」蔡菜問。

「沒有。」

「他跟我也沒提過。」

「還有──」金不換又問﹕「這訊息究竟會是怎樣的一種訊息呢？」

「唔，他沒告訴你們嗎？」蔡菜又問。

「咱們一直等著，可到現在兩年了，一直還沒等到，好像還沒等到──」鐵無私說。

「他跟我也沒提過，唔，我所知道的七星老人是個極為孤獨的老人。」蔡菜陷入沉思裏。

七醜的這位師父，也就是七星老人，極少與京裏任何武林人交往，蔡菜幾乎是絕無僅有的一位！而且每次七星老人來找他，經常不發一言，兩人相對抽著悶煙，喝著悶酒，似乎那七星老人心中有著一件莫大的秘密，像一株不幸爬入了深坳黑洞中的藤蔓，糾纏蟠結，因得不到正常的滋養而生成了莫名恐怖的形狀，使人無從理解。

在這種心態之下，七星老人對七醜從小的教養也是極其嚴厲而怪兀的。蔡菜每每百思不解，難道七星老人從小自孤兒給濟院裏領養了，甚或是購買來的也說不定！七個發育畸形的棄嬰，竟不是善舉，而是懷有某種處心積慮的意圖？！

可能為了復仇嗎？！只是蔡菜又感覺不出七星老人心中有任何惡意瘋狂的跡象。但，像這樣抑鬱陰沉的個性，又怎能產生慈善的暖意呢？！這些，是蔡菜百思不解的疑題！

「就是他最後離開的那天，」蔡菜呼著煙說﹕「也只不過跟我說了聲他，是不會再回來了！」

那時候七醜都已成人，也都能自立了，像這樣疏離異常的師徒關係，中斷似乎倒變成正常了！

「金大，」蔡菜向來只稱呼他們兩個字，「你可是覺得有了什麼訊息？」

大家全神貫注盯著金不換。

「是的，蔡老。」金不換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放在桌面上，「您看──」

那是塊形狀獨特的方形玉牌，淡綠色澤，看上去堅逾金石，相當厚的玉牌兩面都淺鏤著浮雕，瞧不出是何圖樣，或許是龍鳳，也可能只是雲紋。由玉牌形狀研判，似乎顯示係某種更大圖形中的一片而已。顯然不止一塊。

果然，金不換對大家說﹕「來，你們也將身上的玉牌取出來。」

蔡菜並不知道七醜身上懷帶著這麼一塊玉牌。記憶中他也想不出哪一號武林人物或哪一個武林幫派，擁有這麼一種信物。

鐵無私首先掏出擱在桌上。這一塊和金不換的形狀一樣，但也可能是左右正好相反的一塊。圖形如下﹕

接著從銀裏守開始，一個個跳下床沿，將玉牌高高擱上桌面。

銀裏守的和先前兩塊形狀一樣，但其餘四醜的四塊玉牌形狀卻與前三片略有不同，比較小，也是不規則方形﹕

七塊玉牌桌面一字排開。很顯然這些玉牌應該可以拚出一個圖樣來。蔡菜向金不換看看，金不換專注地盯著玉牌，一無表示和動作。

蔡菜湊近了仔細檢視著。就色澤來說，猛一看七塊全是一樣的，但細看，似乎每塊又都有一點點相異的地方。比如鐵無私的那塊特別白一點，金沒換的又特別深色一點。

「你們師父沒告訴你們這些是做什麼用的嗎？」蔡菜問。

「沒有。」鐵無私說。金不換也搖了搖頭。

蔡菜拿起金不換的那塊，入手頗重。他又取起鐵無私的一塊，果然較輕。玉牌的浮雕，看圖紋的分佈，絕對是可以拚成一個整圖的。但，玉牌本身卻並不是由一整塊的玉石切割而來！

他放下這兩塊，又取了不同圖形的兩塊。他發現這些玉牌的厚薄也都每片有些細微的不同，不但如此，就單片來說也並不是整片一樣的厚度。

「金大──」蔡菜突然想起問﹕「你可是見到了一樣的玉牌？」「是，可又不是──」金不換搔了搔頭。

「怎麼說？」

「那一塊看上去顏色和圖樣跟咱們身上的玉牌幾乎是一個樣的，但卻比咱們的都大，大好多！」

「喔！你又見到另一塊！」

「是的。」

「你是在哪兒看到的？」

「在一個人身上──掛在他胸前，咱起先沒注意。」

「是幾時的事了？」

「今兒個一早，在香山寺裏。」金不換解釋道﹕「咱昨晚在香山寺過夜，寺裏有法事，要人一早幫忙熬粥，今兒個天剛亮，那人從寺裏出去。」

「是香客？」

「不是，咱問了小和尚，說是借住一宵的。」

「他的玉牌比你們的都大？」

「就是！大好多，好像這塊一樣，可是多出了一個圓圓的一塊──在這兒，」金不換指著他自己的那塊，並用手指在一頭畫了一個圓圈。

蔡菜心裏有了底子，開始移動玉牌做不同的組合拚逗。

坑沿上的五醜見到這麼新奇、他們連想都想不到的事情，因此忍不住下了坑，爬上板凳蹲下，瞪大眼圍著桌面看。

一如變魔術的大法師，蔡菜拚出一個圖形，看著不對，又拆了重拚。

金已換技癢，也伸手挪牌組合。金不換想阻止，但見蔡菜沒異議，也就沒說話。

蔡菜心想，假設這七塊玉牌根本就組合不出一個整的圖形，而是缺了一角的圖形，那麼這缺的一塊很可能就是金不換見到的那塊！基於這個假設推想，桌面上三片較大的玉牌如果是一個四邊形，甚或多邊形的三個角，則金不換見到的那片，應該就是第四個或第四個以上的角，那麼剩下那較小的四片就比較好處理了！

另一邊，金已換逗了老半天，還是逗不出個名堂來！其他幾醜也想嘗試，特別是金沒換，對這逗圖的遊戲太有興趣了！平常生活委實太呆板無聊，因此他老愛瞌睡，但如此一塊他成天帶在身上的玉牌，跟大夥的湊在一起，居然會有這麼好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胸有成竹蔡菜再度出手，先將較大的三片分擺在三個角上，再衡量空間的分割，將另外四片加插了進去。這樣一來，圖形中間空出了一個大洞，而左上角也留下一塊相當大的地方。

銀裏守和銅氣臭都搖了搖頭表示這樣的組合是不對的，不料金不換卻叫出﹕「就是這樣！就是這！咱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這個圖形！」

他指著左角加中間的空間。

蔡菜將玉牌一塊塊弄得更整齊緊湊一些，桌面出現了這樣的圖樣﹕

「金大！你們師父當初給你們這些玉牌的時候，是怎麼說的？」

「他老人家什麼也沒說，只叫咱們好好保管玉牌，絕不能踫壞或遺失了。」

蔡菜再度仔細研究，發現玉牌表面的浮雕每一塊的邊緣似乎都無法天衣無縫地與其他的一塊吻合。也就是兩塊玉牌銜接處厚薄高低無法緊扣，所以恐怕並不是最正確的組合，不是上下錯開了，就是正反顛倒了。他又發現，這時他已經不知道這些形狀類似的玉牌，那一塊是屬於那一個的。

「你們還認得出自己的一塊嗎？」他問。

除了金不換和鐵無私，每人都湊近了桌面細看。

「認得！」「當然認得。」他們七嘴八舌地回答。

「要真是看不出來，在手裏一掂著就知是不是，」銀裏守指出，「這些每一塊重量都有點兒不同。」

「這一塊是我的！」金沒換興沖沖伸出手指，不料用力過度，又加上蹲沒蹲好，身子往前一衝，他立即左肘擱到桌面止住傾跌，可是伸出的右手沒收回，反而加快速度和力量，因此那塊玉牌竟應指飛起，撞到牆上。

『錚』一聲，玉牌發出極清脆遼亮又震攝人心的聲音！

七醜本身也絕沒想到玉牌還會發出如此大的聲響，錯愕之餘，只見蔡菜一個鷂子翻身躍到牆邊，伸手一撈接住玉牌，接著原地又一個筋斗翻回座位，臉不紅氣不喘，一似未曾發生那樣，端的是一身好功夫！

將玉牌放回桌面，他又拿起較大的一塊輕彈。又是清脆遼亮、餘音繞耳的聲音，不過音調卻比剛才那片低了好幾度。

「這一塊是我的。」鐵無私說。

這時，有人走來敲門。

「蔡老，金大哥，我可以進來嗎？」原來通靈子被玉牌的聲音吸引了來。

蔡菜立即答道﹕「請進，請進，通靈掌櫃。」

「是什麼聲音啊？」通靈子一臉疑惑神色，「幾乎大街上都聽得清清楚楚！」

「您來得正好，」蔡菜讓鐵無私挪了挪，讓出一個座位給通靈子，「請幫咱們看看，可認不認得出這些玉牌的來歷。」

通靈子見了玉牌臉色大變，慌張地問﹕「蔡老，金大哥，這，這些玉片，你們，可是在西山秘魔崖那兒取到的？」

蔡菜說﹕「不是，這些玉牌都是他們師父留給他們的。」

通靈子從沒見過七醜的師父，不過此刻他無法深入追問，但卻急於解釋他為何如此慌張的原因。

「蔡老，金大哥，你們可知道，就最近這兩三天，武林春來了不少道上有名的人物，比如關外的飛天蜈蚣井裕，武當的玄靖，還有四川來的白氏兄弟，難保他們不是為了那秘魔崖夜放寶光的事，你們可得小心點，剛才──」

外面天井似乎有人自高處躍下的輕微聲息。蔡菜示意大夥不要出聲。那通靈子消息靈通，武功卻一竅不通，因此毫無知覺，正想發問，卻被蔡菜止住。大夥屏息聆聽，過一會，又有鞋履輕動，屋瓦微震的聲音，似乎那人又從高處而去。

蔡菜要大家將玉牌收起。七醜七手八腳認出自己的玉牌抓回。金沒換最後一個拿，他那一塊被眾人推來推去移到了較遠處，他夠不到，伸長了指頭往自己這邊一撥，不料用力過頭，玉牌往回飛出桌面。只見蔡菜旱煙管攸忽伸出，一粘一挑，玉牌飛向金已換。金已換迅疾出兩指夾住交還給金沒換。兩人施展柔勁出手，竟沒有弄出一點聲息。

蔡菜問﹕「通靈掌櫃，你可認得出這些玉牌的來歷？」

通靈子搔搔頭往記憶裏搜尋，幾度欲言又止，終於靈光一現說﹕「恐怕和那玉甕有關！」

蔡菜眼內精光一閃﹕「你是說『抱甕老人』？」

「抱甕老人？」通靈子錯愕著﹕「我可沒聽說過，不過，我指的是百年前一位女魔頭『妙音仙姬』！」

眾人驚呼了一聲。

妙音仙姬在武林出現的時間極短，之後便不知所終。可是她每次出現都會有玉磬的聲音先嚮起。由於出現時間短，所以竟無人知曉她的武功來歷，只知她容顏絕色，功力高強，如今只要提起來便充滿了神秘感！

蔡菜陷入沉思中，叭噠叭噠地抽煙，不一會兒屋裏就煙霧瀰漫。突然他問﹕「金大，你今兒個早晨見到的是怎樣的一個人戴著玉牌？」

通靈子心想，七醜七塊，那麼這不就是第八塊了嗎？！

「是個高個子。」

通靈子心裏又想，對你們七醜來說，誰都是高個子。

「還有長髮在腦後紮了個馬尾。」

「是不是手裏握了根細竹棒？」通靈子插嘴說。

「是，是，比他還高一點的細竹棒。」

「我知道他，他是東門書院的東門浪子。」通靈子興沖沖說。

「你是說王先生的書院？」蔡菜問。

「正是！東門浪子是九重天王的二徒弟。」

「嗯，這就好辦了！」蔡菜抽了口煙﹕「依我看，這些玉牌必然深含樂理，假如真是玉音仙姬的遺物，你們聽到金七的那塊發音頗高，似乎是變羽之聲，而鐵四的聲音宏大，可反而低沉了點，好像是宮調，我對這些完全不熟悉，目前在北京我認識的人中，只有兩人精通樂理。」

「九重天王？」通靈子問。

「嗯，他是其中一位，另一位是位巾幗奇人！」

「三鬚娘？！」通靈子問。

「嗯，你也認識三鬚娘？」

「不！不！我只是聽說過這名字。」

「她已經退隱江湖，住在近郊一個世外桃源，」如果蔡菜真知道的話，他應該稱『世外梨園』才對。「不過誰也不知道她隱居的地點，恐怕王先生會知道。我看，金大，咱們還得親自跑一趟，明兒個一早，你和我去走一趟東門書院，你們其他的人，照常上街做自個兒的買賣，但不妨多留意留意東門浪子的行蹤，你們記住了！他是長髮紮馬尾的高個子，手裏又拿著根細竹棒。」

約好了明日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他們作別，陸續的分手，小心地散去。 

（下週續 ─ 【第二十四章】 清明上河圖的真本與摹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