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烤鴨

【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金瓶麗人》    

《前文提要》   

捏麵老丈這一日擔子是擺在琉璃廠左近的松鶴樓餐館邊上，他的目的是要讓小鐵棍將三鬚娘的口信帶給金鳳，讓金鳳回來見三娘一次。成日在街頭混的小鐵棍，果然被捏麵老鼠引了過來。

完成三鬚娘交代的任務後，捏麵老丈便收攤走了。不一會，松鶴樓飯館邊上，竟又來了個挑賣天下美味的小販，這簡直就是來踩場的，因此被酒樓的跑堂和掌櫃的攆走，但在被攆走之前，這小販注意到松鶴樓內，一位極特殊的食客，這人穿著全是補釘的百衲衣，就像個乞兒，但桌上手邊卻擱著一個純金的算盤。

第二十一章  北京烤鴨一鴨五吃 [ 二 ] 

「嗨！咱還以為你有什麼好辦法了呢！」掌櫃的不由得又好氣又好笑。他偷眼瞧去，只見白大爺正半瞇著眼品嚐著香茗，好整以暇一點沒有做賊心虛的樣子，富貴的派頭倒十足。他遂當機立斷﹕「憑嚴大人這塊招牌，相信還沒人敢來這松鶴樓惹事生非，小王，送紙筆過去。」

送上紙筆，白大爺龍飛鳳舞地揮筆寫就，然後從腰包裏掏出了印章硃泥，在紙正下方蓋上好大一個紅印。寫完他說還會再來的，就提著金算盤走了。 

◇   『白欠你』借條 

掌櫃將紙條在櫃台上攤開，三個頭湊在一起研究琢磨。只見上頭寫著﹕

「白欠你    銀三十兩

    可持券向泉記蜀錦鋪兌現」

底下的印章是篆字，沒人看得懂。

「這泉記蜀錦鋪在哪兒？」

「這印寫的都是些什麼字呀？入、貝、才？」小王像是在讀千字文。

「咦！不對啊！白欠你！意思不就是白白的欠你！嗨！被騙了！被騙了！他這騙術可真是到家了！還寫明了白賴吃喝！」

「他本來不就姓白嘛！」

他們正七嘴八舌將紙片拉來倒去地研究，不料門口那白大爺又走了進來。而且居然已經換了一身打扮，那件八寶衣換成暗團花深赭色的紬襖，越發富貴光鮮，只是神色之間有些澀縮。他手裏的金算盤不見了，換上一桿黝黑舊鐵秤。 

「──他是不是把算盤在當鋪裏當了，換了這一身衣服！？」小劉瞪大眼說。

白大爺這時已在原桌坐下，鐵秤擱在左手邊。

「小王，你去招呼一下。」

「噯！白大爺──」小王走上前抹了抹台面，笑說﹕「敢情咱這兒菜色忒合您口味！」

「咦，怎麼，你知道咱姓白？」白大爺問。

「噢，是掌櫃告訴的。」

「喔──啊，有些什麼好吃的？」

小王心想，你不剛剛才吃下一桌子菜餚，怎麼還吃得下！肚皮竟是用什麼做的？！

「咱們這兒拿手的有炸八塊、辣豆瓣魚──」小王一想，不對！這些可不都是他剛吃過的？！

「吃過，吃過，不要，咦，這是什麼味道？這麼香。」

松鶴樓廚房裏飄出一陣濃鬱的香味。

小王吸了吸說﹕「喔！那是咱們這兒最新推出的一道名菜，叫『掛爐烤鴨』！」

「多少錢哪？」

「八錢一隻。」

「八錢一隻！」

「這烤鴨吃法還有個名堂，叫一鴨三吃──」

「一鴨三吃？」 

◇   北京烤鴨一鴨五吃 

「對！哪，這鴨上來後，先把香脆的鴨皮給片下來，包著烙餅，沾了甜麵醬，夾上蔥白一塊吃──這是第一種吃法，」小王嚥了嚥口水繼續說﹕「然後將鴨肉全卸下，和著綠豆芽、筍絲用油爆炒叫鴨絲銀芽，是第二種吃法，剩下的鴨骨就拿來煮酸菜湯，做酸菜鴨骨湯，是第三種吃法，本店奉送白飯。」

「不對，不對，」白大爺一付不以為然的樣子。

「怎麼不對嘍？」

「別家都是一鴨五吃，你們這兒怎麼只有三吃？」

「一鴨五吃？」這掛爐烤鴨確實是『南京老便宜坊』的名菜，松鶴樓為了搶生意，特別想了這麼一鴨三吃的花樣；難道另外那一家也出奇致勝推出新招數？

「一鴨五吃，」白大爺點頭道﹕「前三種吃法大致不差，這第四種吃法，那鴨肫、鴨肝、鴨掌你們得滷了切上一盤。」

「啊！還得加上滷味！那，這第五吃呢？」

「這第五吃，那拔下的鴨毛鴨絨得給我帶回去當枕墊。」

「啊！這鴨毛你也要啊！」

──那麼，鴨屎你要不要也帶回去做香料？！來個一鴨六吃？！小王心裏暗暗罵著，口裏當然沒敢說。但他想，滷味是現成的，鴨毛可從垃圾堆再揀回來，應該都能應付，就答應了一鴨五吃。

白大爺開心極了，搓搓手說﹕「先給來點茶。」

「喲，您不喝酒啦？」剛才他一個人灌下一罈。

「酒是不喝的，你們有些什麼茶？」

「咱們用的是上好的六安茶，加的料有﹕芝麻、桂花、木犀──」

「統統加，統統加進去。」撿了這許多便宜，白大爺今天真開心到極點！

老刮皮，小王心裏罵著，進裏頭送單子給大廚。

外間掌櫃和小劉仍為那『白欠你』欠條在討論。

「咱認為您應該立刻拿欠條向他要求兌現！」

「記帳的客人咱們店裏又不是沒有，既有成規那就不用急。」

「但他可是外地來的，記帳的那幾位全都是老北京了。」

正說著，又有兩三位客人上門，大概都被烤鴨香味引來的。兩人連忙上前招呼。

「錯過這次機會就麻煩了！」等客人一坐定，小劉又回來嘮叨，「這會兒他身上一定有錢！」

「你又怎麼知道呢？」

「當然，他這身打扮就算值好幾兩銀子，那金算盤進當鋪最少也當個三四百兩！」

掌櫃聽得不免心動。這時小王正端茶出來，掌櫃給叫住了。

「小劉，茶你給端去，順便向他要要看，」他從懷裏摸出那張欠條，「你語氣可婉轉些啊！」

廚房裏大廚也正率領著一名小學徒上菜，一隻色澤金黃、油香四溢的烤鴨盛在大盤子裏由學徒捧著，還有烙餅、大蔥、甜醬等，每只烤鴨大廚一定當場親自展示片皮的手藝。

白大爺已經連連嚥了不知多少口水。

小劉腳快，將茶先送了過去。

「白大爺，您的茶，還有，啊，咱掌櫃的要小的來問問白大爺，這會兒身上可方便？要是方便，是否可以先將這張條子兌個現？」他把欠條伸了過去。

白大爺視線由美味可口的烤鴨移到條子上，立刻臉色大變，急叫道﹕「怎麼又是白欠你借條！不付！不付！」

他抓起鐵秤奪門落荒而逃！桌子差點被推翻，茶倒了一地，杯子也砸碎了。

小王正好拎著一紮鴨毛由後門進來，趕緊追上去喊道﹕「白大爺！您的雞毛，不，鴨毛──」那紮鴨毛裏真摻著不少雞毛，因為垃圾都倒在一塊，雞鴨毛分不開了。

大廚舉著刀愣在那兒，心想莫不是客人見自己舉刀相向，以為要對他不利，所以趕緊逃了？！不過客人走了也沒辦法，只好領著小學徒原盤捧回廚房。

「您看！」這下小劉更振振有詞了﹕「我說被騙了！被騙了！就是不信！您說我說的對不對？！」他將欠條在掌櫃面前搖晃著。

掌櫃十分惱火，正要喝回幾句，突然靠裏間有簾幕隔開的單獨小房間有人叫喚掌櫃的。

「候掌櫃──」簾幕掀開，一個人站了出來。

「喲！湯老爺，您有什麼吩咐。」

原來是湯勤也在這兒吃飯。

「候掌櫃，剛才那位白大爺的事，咱全聽到了，老實說，我跟那白大爺還有些舊交情，雖然不深，但以前還算相當熟，這樣吧，你把這欠條給我，三十兩銀子我先替他付了，明兒個你梢個人上我那兒去拿。」

「這，唉呀，這可不就太麻煩湯老爺了！」

湯勤是嚴相府的師爺，他怎麼講，這兒還沒一個人敢說個不字。候掌櫃示意小劉將欠條遞過去。

小劉委實不甘心，像這樣可以展示自己高明眼光足以大事渲染的一件事，就這麼平平淡淡給這湯老爺搞混了！他心生一計。

「噯！湯老爺，您可不正是行家嘛！得向您請教請教，這欠條上的印章到底是些什麼字呀？」

「你們真想知道？」

大家異口同聲答是。

「哎小王，快給湯老爺端杯茶來，湯老爺您先請坐，坐下來慢慢說吧。」候掌櫃見事情擺平，因此特別殷勤。

茶是現成的，小王飛快端來。湯勤喝了一口，卻立即全噴了出來。

「這，是什麼茶呀！」

候掌櫃親自嚐一口，立即也全噴了出來。

「這茶怎麼能喝呀！」

大夥看著小王。

小王哭喪著臉說﹕「這就是剛才那白大爺點的茶，他說香料統統要加，所以，所以咱擺了些鹽，擺了些胡椒，還，還擺了些芥末──」

「你作死啊！」『啪』一聲，小王腦袋上挨了候掌櫃一巴掌﹕「還不快去換一杯出來！」

小王也想聽，如今只好犧牲了！ 

◇   『負甲壹方』白耀負 

「不用了，這印上四個字寫的是『負甲壹方』。」

「喔！原來是富甲一方！怪道那麼有錢。」候掌櫃腦裏浮起金算盤的意象。

「但不對啊！」小劉心猶未甘，「這第一個字收筆分明是兩撇，並不是個『田』字，怎麼就是『富』了呢？」

「不是『富有』的『富』，是『負債』的『負』。」湯勤解釋。

「──是──『負甲一方』，這又如何個說法呢？」候掌櫃搔搔頭。

「你們知不知道陶朱公？」湯勤問。

「陶豬公？」小劉想了一下說﹕「是不是陶土捏的一隻大豬公？」

「哈！哈！不是！不是！」湯勤似乎在對牛彈琴，「這麼說好了，其實，你們方才見到的這個穿暗紅色團花紬襖，拿秤錘的白大爺，和先前那個穿八寶衣，帶金算盤的白大爺，不是同一個人！」

「不是同一個人？！」大夥張嘴瞪眼。

「喔！原來是孿生。」候掌櫃說。

「怪不得長得這麼像！」小王端著新煮的茶出來，正好趕上這個細節。

「四川白家確實富甲一方，據說他們還是秦始皇時候巴寡婦清的後代，不但家中有錢，這兩位白大爺還有他們的母親，都是武林高手，功夫十分了得！ 

◇   『錙銖必較』白耀富 

「他們雖然一胎雙生，但偏偏個性竟似乎有各走極端的現象。剛才急忙逃走的那位叫白耀富，耀是光宗耀祖的『耀』，富是富翁的『富』，卻生性吝嗇，一個銅板都捨不得花，手中使一桿鐵秤錘，所以江湖人稱他『錙銖必較』。

「另外一位穿八寶衣，做乞兒裝束的，闊氣的用純金打造的算盤當武器，但名字卻叫白耀負。」

「怎麼兩人全叫一個名字？！又長得這麼像，倒叫人不好認了！」小王傻兮兮地推想著。

「這個當然就是負債的『負』。」還是小劉靈光。

「沒錯，就是『負』字，由於他曾揚言要欠盡天下所有的人，因此大家送了他一個稱號，就叫『負甲一方』這就是這張欠條上印章的來龍去脈！」

「原來如此！」大夥咄咄稱奇。

「他們兩人還有一個奇特卻有趣的現象，就是，或許因為個性極度相反，因此兩人從不同時一起出現。」

「從不同時出現？」

「就是，一個要是在這兒的話，另一個就不會在這兒。相反的要是一個不在這兒，另一個才可能出現。」

「那麼，要是他娘要同時見他們兩個人呢？」小王又問出了奇怪的問題。

掌櫃正想再給他腦袋瓜上一巴掌，但想想也對啊！這個問題倒是一點不差！他向湯勤看去。

「這個嘛，我就不清楚了！」湯勤起身﹕「我可得走了，候掌櫃你明天梢人來拿錢呀！」

他們不知道，這『負甲一方』欠條用處可大著呢！如果拿條子向二白的母親『水晶夫人』白晶晶去要債，恐怕所獲十倍都不止！

（下週續 ─  【第二十二章】  天下美味金不換   [ 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