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英畫作)

【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金瓶麗人》 

《前文提要》 

師父讓安姬扮成唱曲的瞎子，到西門府一個聚會中唱曲助興，同時並注意有最高髮髻，和有最小的腳的人。這兩人她都盯上了，髮髻最高的是金鳳，腳最小的是宋惠蓮。正午時分，聚會備有午餐，但金鳳卻藉故離開。安姬也稱內急，由宋惠蓮領了出去。

她們遠遠在藏春塢後山的芙蓉亭邊，見到金鳳在向小鐵棍交待事情，拿出一片紙條，要他到天橋邊，遞給賣年糕的回回張。

安姬獨自掩近芙蓉亭，發現金鳳正想將《精明上河圖》藏入一個挖空的亭基內，卻正於此時她自已也被金鳳發現，只得探身出來，當面對答──

【第十三章】  芙蓉亭安姬戲金鳳  二 

「看？咱可怎麼看啊？」

金鳳有興趣地盯著安姬眼睛，一面笑說﹕「申三姐，明眼人又何必說瞎話！如果妳肯將妳眼睛的秘密告訴我，我就把這幅畫的秘密也告訴妳！」

「咱的眼睛又有什麼秘密？」

「妳的眼睛恐怕並不是生來就這樣的吧！妳看我的眼睛，是一點秘密也沒有的，一點秘密也藏不下的──」

安姬看著金鳳的眼睛，的確，那瞳孔似乎變得那樣清澈深邃！令人著魔地想往裏頭探索；好像只要進去了，似乎妳要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麼！

她聽師父曾提到過這一門似乎是西域那兒傳來的武功，但師父又告訴她說，她的『鬥雞眼』正是這類異域武功的剋星，所以她心中暗罵一聲『雕蟲小技』，立刻施展『鬥雞眼』反擊！

這假眼薄片此時發揮了特殊的功效，由於薄片呈半透明乳白色，看上去像雲翳那樣，運起『鬥雞眼』神功，這層雲翳瞧在對手的眼裏就會變成旋轉的迷霧那樣，看久了，自然心神就不免被那幻象所迷住！

「如果妳肯先把妳手裏那圖畫的秘密告訴咱，咱就一定把所有的秘密統統跟妳說！」

「這不好吧！」

「怎麼不好呢？！妳只要告訴我一個秘密，我就把所有的秘密告訴妳。」

「這，還是妳先說。」

「也好，我就先說一個秘密給妳聽，妳可知道我這眼睛生下來可全不是這樣的！」

「那又是怎麼樣的呢？」金鳳那深邃的眼神裏反映出層層幻動的迷霧一層層往裏旋轉，往裏鑽去。

「一生下來當然跟妳的眼睛是一樣的，那樣的清秀明亮，一點秘密都藏不下的。」

「是啊！一點都藏不下──」

「是啊！那秘密一說出來可就不算什麼秘密了！不是嗎？」

「是啊！說了出來就好了──」

「是啊！說出來了就不怕了。」

「就不怕了──」

「這圖畫是誰畫的？」

「不知道，外頭沒寫。」

「上頭又都畫了些什麼？」

「也不知道，我自己都還沒機會看過呢。」

「外頭有沒有注明什麼呢？」

「有。」

「妳拿過來我看看。」

金鳳將畫遞了過去。這時安姬的『鬥雞眼』自然而然的移向畫軸上，而且一眼就見到了畫軸外面的畫題，這又是一個頗為奇怪的名字，她不自覺地唸出聲﹕「精明上河圖？！」

金鳳的眼神裏陡然失去了層層迷霧的牽掣，耳中又聽到『精明上河圖』這幾個字，身體一震，突然清醒過來，本能地立時縮手，可惜此時畫軸已被安姬握住在手怎會放鬆。

金鳳右手回搶不及抓了個空，左手立刻自袖內翻出一把匕首，同時搶步攻招，反臂向安姬喉間劃去，右腳踢向安姬小腹。

安姬藝高膽大，見來勢兇險，左手握住了畫軸不便使用，單以右手施展空手奪白刃的功夫，沉腕扣向金鳳的左手，左腳「倒踩七星」反踏金鳳腳脛。

安姬一雙大腳，使出這招，活像村婦在踩水車，如何比得上金鳳三寸金蓮「月上小簾鉤」，姿態又美妙又嬝娜！

兩人交手不過三招，便聽到不遠處宋惠蓮喊道﹕「喂！妳們倆怎地動手就打了起來？！」兩人聞聲住手。

金鳳本來柳眉倒豎，想攻個對方措手不及！不料自己手中有利器，對方手中握著畫軸幾乎是用一隻手出招，饒是如此，自己都覺得沒把握能討得了好去！因此急於想抽身，去乘機施展她師父另一套更為拿手精深的功夫『催眠移神』的大法，所以順勢停手。

安姬這方面則認定這畫是金鳳不知何處偷來的，那麼由她拿下絲毫不能算錯！只能說她安姬今天可白白揀到一個大便宜！這真是她最高興不過的事！此刻見宋惠蓮走了過來，心生一計，準備盡快了結這裏，一走了之，也因此停手。

宋惠蓮服了那清心丸，又休息了一會，神志不再委頓，反見明爽。她問﹕「好好說著話，妳們怎地就打起來了呢！？」

金鳳已將匕首收好，卻取出一條絲巾，假裝搽汗，將絲巾在安姬面前揮來揮去，一面說﹕「宋姑娘，妳可看錯了，咱與申三姐可相熟得很，是她知道我手中有一幅名畫，就想借了去請人看了，再說給她聽，如今妳來了，可不就正好咱們打開來一塊兒看吧！」

安姬見金鳳行為古怪，心知她不懷好意，八成絲巾上沾有迷魂香粉之類；不過她藝高膽大，決定將計就計，相機應變。

宋惠蓮眼光自然地往安姬手中的畫軸看去。「精明上河圖──」她唸著畫軸外的題字，「申三姐您就打開來，咱給您看看。」

「看看？哦，好，妳打開看看。」安姬裝傻地將畫軸送到宋惠蓮手中。宋惠蓮解開紅色繫帶，慢慢展出，一點點觀看起來。

「申三姐，您這名字是您真正的姓名嗎？」金鳳問。

「不是的。」

「那您真正到底姓什麼呢？」

「我真正姓李。」

「您是那裏人呢？」

「其實我是李氏朝鮮人。」

「噢！果然不是咱們中原人士。」

「咱從小是孤兒，是我師父將我從小帶大的。」安姬乾脆將金鳳還沒說出的問題，自行先提供了！金鳳反倒被她的自動自發愣住，因為凡是中了她小天香帕『龍蜒瑞腦』的人，多半會變得有些呆滯，不過金鳳想想，恐怕這位化外之民生性便如此，也就沒在意。金鳳師門這小天香帕上的迷神藥物有兩種﹕對付女人的是『龍蜒瑞腦』，對付男人的是『麝乳瑞腦』。

「李姑娘，看妳身手不凡，那您的師父又是何方高人呢？」

「我師父叫八──啊，婆子。」安姬口沒遮欄，差一點泄底！不過她師父有時去幫忙做佛事，的確被人稱婆子。

金鳳聽過『金花婆婆』，知道『陸太婆』，事實上她還與這位有名的陸太婆，也就是錦衣衛都督陸炳的母親，十分相熟。但安姬提的這個『八阿婆子』名字，卻怪得無以復加！ 

就在金鳳一愕間，安姬自袖內取出一朵形式十分特別的小小珠花，握在手中把玩。

那朵珠花共有五瓣，均由米粒大小的珍珠穿成，看上去既像梅花，又像櫻花，沒有葉子；整朵珠花是安在一根短短銀簪之上。

任何人只要對這朵珠花看上一眼便會不由自主地對它滿心的愛憐，因為珠花看上去是這樣的柔嫩纖弱，那珠花沒有口，不會說話，但似乎它已將它整個幾乎微不足道的命運，全交給了你，使你也因而全心全意地要來呵護它！

此刻金鳳便是如此，她的眼神不由自主被珠花吸引，她心中此刻叫著﹕「啊！這朵珠花這麼可愛，這麼讓人心疼──」

驀地──那乳白色的一顆顆珍珠突然慢慢旋轉──慢慢蛻變──變成了一滴滴欲墜的露珠！

安姬輕輕抖動珠花。

金鳳覺得一滴露水沾到她臉頰，她用手去拂拭，心中頓時充滿了羞怯，就好像那朵珠花，幽怯地尋找著可以托付，可以呵護她的人──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嚮起﹕「妳這幅畫是那兒得來的？」

「是二十二日那天，相爺生日，賀客送的。」

那聲音停了一下，繼續又問﹕「妳交給小鐵棍的是什麼東西？」

「是一張紙條，傳消息給我的師兄們。」

「那妳把畫藏在這兒做什麼？」

「回回張接到方勝紙條，便會在一個晚上摸進來運出去交給師父。」

安姬看看天色，正午已過，她決定不再回裏面，她決定此刻便取了畫立即回西山去交給師父。

「好吧！妳先回裏面去吧！到了裏面妳就把這卷畫的事全忘掉！」

「是的。」金鳳開始往回走。

宋惠蓮此時已將畫軸全部看過一遍，抬起頭見金鳳呆滯的樣子，不解地問安姬﹕「申三姐，這是怎麼回事啊？！」

安姬向她做了個禁聲的手勢。

「慢著──」安姬叫住金鳳，「妳回到裏面，聽到人家叫妳『金鳳姑娘』的時候，妳就清醒過來，而且妳根本都記不起來遇到咱們。」

金鳳神情呆滯回身走了。

安姬轉向宋惠蓮，於是宋惠蓮也看到了那朵惹憐的珠花。安姬抖動珠花，宋惠蓮感到一滴露水沾上了她臉頰──

一個聲音在她耳邊嚮起﹕「妳把畫給我。」

「是。」宋惠蓮遞過畫去。

「妳先回去吧，妳一進到裏面，就先去找西門大姐，告訴她，申三姐鬧肚子，找回了小三子，已經先回去了。說完妳就清醒過來。然後把這裏的事全忘掉。」

「是的──」

「那妳進去吧。」

宋惠蓮也走了。

安姬將畫軸藏在衣服背後的腰帶底下，將琵琶也揹起，收拾妥當，便走到芙蓉亭基邊，將石塊照原樣放了回去。她本想擺個什麼無關緊要的東西進去，以便不會打草驚蛇，但實在想不出也找不出什麼東西，所以也就算了。

悄悄退出了後花園，她翻牆出西門府。這次任務不但圓滿完成，而且收獲豐富！安姬真是高興極了！

（下週續  ─ 【第十四章】 貪零嘴安姬失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