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三煞半系列小說】《金瓶麗人》

《前文提要》 

麻葉子奉師命往西門府後花園藏春塢取一本書，書找到後正要離去，卻因事在塢內羈留了大半夜，黎明時分才得脫身。

她匆匆打算自西南城角翻出城外，卻猛然記起師父另有交代，要她將書直接送往東郊的月河寺，交給貞明師太，遂反身折回，卻於丞相胡同口，遇見一位在那兒自抱自怨的老者──

【第四章】  皇明嘉靖己酉二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 （二）

原來根本不是什麼節氣，這一天卻是華蓋殿大學士，內閣首輔嚴嵩的七十壽誕。一大早天都還沒亮呢，全國各地送來的賀禮就已經陸續地到了嚴府別墅的大門口。不過首輔嚴嵩沒在家，他在西苑宿值，為皇帝寫青詞。

這嚴嵩係嘉靖二十一年以少保、太子太保、禮部尚書兼武英殿大學士入閣治事。他之入閣實因當時任首輔的夏言忤逆了皇帝的旨意而被革職，趕出內閣。一年之後，嚴嵩便順利地當上了首輔的位置。

豈料好景不常。嘉靖二十四年，夏言又被召回。明朝內閣制度，任首輔全看資歷，嚴嵩只得又退而居次。「首輔」、「次輔」雖僅一字之差，二人實際所掌握的權限卻何啻天壤！次輔不但不能做任何決定，若與首輔關係不好，或首輔竟是個十分難與相處之人，就像夏言那樣，則次輔之處境可想而知。更何況還有一個恩威莫測的皇帝要侍候。

嚴嵩退居次輔當然不會甘心。果然就在去年十月，夏言竟遭到「斬首棄市」的下場。

遠從太祖的時代起，有明一朝輔臣身處的環境佈滿陷阱。不過嚴嵩可不怕，他擅寫青詞，能為皇帝向上天祈求生命的永久持續。不但如此，在他任禮部、入內閣的這幾年來，基本上他實在已經摸清楚了皇帝的脾氣和心思。固所謂「天顏難測」。但是，嚴嵩卻有他自己應付裕如的「秘密武器」！「青詞」是他公開邀上寵的工具手段，但要確實把牢這個「伴君如伴虎」的首輔位置，他卻持有一項秘密武器！一張必勝的「王牌」！

此刻，這張王牌──嚴世蕃，正志滿意得的在壽堂裏收受著賀禮，應酬著前來道賀的賓客。

壽堂設在別墅正第的主堂「日鑒堂」。那是嘉靖十八年，嚴嵩購下這棟歷經前朝數位大學士、首輔居住過的宅第時，興奮莫明，而為其中堂舍所作的命名。此外尚有「思勉堂、「愛賢堂」等。那時他仍任禮部尚書，曾為此寫下《日鑒堂記》，解釋堂名的涵義。自然無非是忠君頌聖、謙抑恭謹的一番言詞。似乎，那時候，他便已經摸清楚了皇帝的心思！

壽堂裏，眇了一目的嚴世蕃──嚴嵩唯一的兒子，正笑眯眯地端坐在那兒聽賀客來賓傳誦慶壽的詩篇。

「握斗調元化，持衡佐上玄，聲名懸日月，劍履逼星纏；

    補袞功無匹，垂衣任獨專，風雲神自合，魚水契無前。」 

詩是剛從翰林院庶吉士考滿晉升為翰林編修的張居正所寫「壽少師三十韻」，這是第二首。唸詩的是甫晉升為禮部尚書的松江華亭人徐階。嘉靖二年進士，身材短小白晰，典型的江南人士。詩中講的是嚴嵩如何的受到皇帝的專寵信任，又如何的恭謙惟謹輔助聖明。詩中「握斗調元」、「持衡上玄」、「劍履星纏」，皇帝好道，所以字眼適恰地一派道士口吻。

張居正從小天資聰穎，是個神童，十六歲便中了舉人；到嘉靖二十六年考中二甲進士時，才只有二十三歲，一腔抱負。不過此時他還只是個翰林編修，是個閑職，英雄無用武之地，就算能寫青詞，恐怕還輪不到他呢！

張居正不在日鑒堂裏。這兒只有內閣資深和心腹人員才有資格進來。除徐階外，尚有錦衣衛都督陸炳；即將入閣的李本和成國公朱希忠等人。

徐階對張居正非常有好感，由於翰林院前輩的關係，徐階可算張居正的老師，因此唸著他的詩分外得意。

資淺的賀客都在「愛賢堂」接待。與張居正同科的不少人都來了，包括李春芳、殷士儋、汪道昆、吳百朋等。而更次一級的，如宛平知縣薄士祐等，則在「思勉堂」接待。

此時日將正午，只見嚴府總管嚴年領著門客湯勤來到嚴世蕃身邊，向他咬了幾句耳朵，呈上一本手帖。嚴世蕃用那唯一的眼睛看了看，不覺笑眉逐開。

原來手帖上寫的是順天府巡按王忬專遣家人送上王維輞川圖一幅做為少師的壽禮。嚴世蕃當天稍早就已經留意到刑部主事王世貞­­，王忬的兒子，有名的才子，沒有親自來賀壽。有王世貞這樣名望的人材他當然也希望能夠相與朋黨的，偏偏就是這班自命清高的東西，處處要跟他作對！好幾次宴會上大夥正無拘無束地熱熱鬧鬧飲酒作樂，就是這王世貞指桑罵槐地出言不遜掃人興緻！他早已記恨在心，本想如果今日王世貞不來，則非得找機會整整他給他點顏色看看不可！而此時見到珍貴的輞川圖，自然喜出望外。

「是他家人送來的？」他問。

「是的，是個老家人。」

「讓他直接送去聽雨樓。」

嚴年答應著。正要走，嚴世蕃又為叫住。

「還有，永年，你稍後打點打點聽雨樓，咱們午飯過後休息一會就來。噢，還有，等大夥都參觀過了，你選些真正的精品，送去萬花樓，等我晚上好好的，仔仔細細的瞧瞧。」

「是。」嚴年答應著，隨後領了湯勤出去關照，派人往大門口將王忠逕直領往聽雨樓去。

可憐那王忠老家人今日一大早就到了嚴府，卻在大門上因沒有準備打點下人的賄賂，無人肯給他通報。眼看一個個比他後到的人都被領了進去，就是輪不到他。

他遇見麻葉子的時候，天才剛剛發白。麻葉子並沒有多做停留，交談幾句後便逕往東郊月河寺送書，而王忠卻一直挨等。後來各地送到形形色色的禮物愈來愈多，大門口等著接受的箱櫳罈櫃逐漸由內進排出了門口老遠，卻就是不給他通報。

後來他內急，他們也不睬他，他只好走了老遠找了個菜園子解手方便。如此一直等到正午，才由一個小廝來叫，領著往聽雨樓一路而去，中午飯也沒吃。

（下週續  －  【第五章】  精明上河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