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早自習之後，八點鐘的升旗典禮，是克立最期待的一刻‧

電鈴響起，除兩名值日生外，其餘同學都要到走廊上排隊，在那四支斜吊在頂樓的大喇叭播放進行曲的鼓吹下，邁著和他們的年齡一樣有朝氣的步伐列隊跨向操場‧而克立期待的，不是樂曲雄壯的節奏，也不是升旗後冗長的訓話，而是 ─ 鍾小姐‧

鍾麗華是這間以管教嚴格出名，升學率極高的天主教初中裡，唯一每天穿迷你裙上班的女職員‧

每天上午升旗，她總是在同學的期待中出現，邁著露出半截的大腿，當著這群比她小七、八歲的少男面前，從大辦公室橫跨走廊進入播音間‧在一瞥驚鴻的餘韻裡，她負責把進行曲的龍頭扭開，將這群淘淘然的青少年沖向升旗台前‧

最精采的一次，克立還記得是初一下學期一個起風的早晨，適時的一陣風撩起了鐘小姐的黑短裙，和每一個少男的遐思‧

「喲，是粉紅色的！」

「早就跟你說過的 ─ 現在總信了罷！」

但見她略待驚赧地猛壓裙襬，在兩頰紅暈中匆匆逃走，把一連串小弟弟們加速的心跳和紛紜的議論拋諸身後‧

無庸置疑的，鍾麗華，雖然和學生少有機會接觸，卻是男同學口中出現最頻繁的女性‧

在７０年代初期，中國女子穿著迷你裙是需要勇氣的‧除了無所不在的好奇和好色的目光外，不但衛道人士會指指點點，連警察都有權拿尺測量，在確定裙沿高過膝上十公分後，裁以妨礙善良風俗而取締的‧

但鍾小姐彷彿與這一切都無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裙子的款式和顏色天天不同，但裙子的長度卻始終如一，停留在大腿肚的中點，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度‧勇敢歸勇敢，她那雙修長的美腿，穠纖合度，白皙無瑕，還真是有露的本錢‧

祇是在這個纖塵不染的天主教初中裡，當你早已習於把西瓜皮和拖把裙包裝的生物稱之為女生，把傴僂的身軀和深度近視眼鏡所組合的印象稱之為男生，你就不會相信在校要園裡能看到藏青、卡其和雪白以外的顏色，能聽到書聲、鈴聲和哨聲之外的旋律‧現在整個畫面突然多了一雙高熱度的長腿，從十字架當胸的修女面前，走過男生教室的窗外；自男老師們熱情的招呼中，跨向女同事們的冷漠與批評；又打從髮短裙長的女生隊伍前，迎向撲克臉也瘋狂的訓導主任‧

這樣不協調的景觀，居然在這個與世隔絕，深溝高壘的小王國中，毫不猶豫地延續了下來‧

「女生裙子露岀膝蓋都要抓，為什麼偏偏她例外呢？」

「唉呀，瘋狗怎麼捨得抓嘛‧真想抓的，是瘋狗他老婆！」

克立跟著大夥一同笑開了‧

鍾小姐今天搭配綠色套裝的窄裙，並沒有得到很大的迴響‧同學們在走廊上交頭接耳，憂心忡忡的，像是即將宣佈月考不及格名單‧然而月考禁足名單上周才宣佈過，照說這段時間正是難得清閒幾天 ，抬頭看世界的日子‧

唱完國歌，向冉冉上升的國旗行舉手禮之後，體育組長並沒有出來帶早操，倒是訓導主任很快地上了講台‧他的出現，立即為原本陽光普照的操場，蒙上一層陰霾‧

「各位同學，學校一再宣布，絕對禁止對同學，尤其是女同學，惡作劇‧對於擅闖不該去的地方也一定追究‧我們之所以這樣做，無非是維護校內善良風氣，保障同學安全‧‧‧」

聽到這裡，二年忠班人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朱曉耕偷瞄了瞄右前方的土匪一眼，他垂頭喪氣地，不時地以鞋尖鏟土，粗壯的小腿上留有兩道斜披的杖痕‧身旁的白痴，則是一副蠻不在乎的表情，扭動著上身‧

果然沒錯，第一堂下課，佈告欄就貼出屠飛羆一大過兩小過，白世鏡兩小過的公告‧

而從那一刻開始，祇要是下課或者自由活動的時間，克立總覺得有人從後頭拍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