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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18 02:44:22瀏覽1618|回應7|推薦29 | |
愛咪和哈里的「楚河漢界」 在一個下雨的秋夜裡,一對瘦弱的貓母子被村裡兩隻惡犬圍攻,貓媽媽不支倒地垂死的那一刻,我剛好經過,趕走了惡犬。救起這隻小母貓時,牠好小好瘦!一個小孩的巴掌就可托得起來。我用小嬰兒的奶瓶把牠一點點養大,連上學時都讓牠躲在我的書包或冬天的口袋裡,愛咪自此成了我的死跟班、橡皮糖,是我小時候跟我膩得最久的一隻寵物。 愛咪是一隻虎斑貓,但始終沒生過一窩小貓,至死都是母貓裡的「單身貴族」,牠也不跟其他的貓打交道,就只成天黏在我身邊。 哈里則是附近協防基地美軍棄養的一隻混血伯恩山犬,哈里還是小狗時,我就時常跑到美軍營房裡和牠玩。美軍撤防離台後,一大群被遺棄的餓犬就流竄到村裡的許多角落裡,哈里就是其中一隻。哈里被我帶回家時全身都是傷,躲在村裡菜市場旁的破木料堆裡。 我去菜市場買菜時,牠鑽出來相認,被我帶回家。哈里痊癒後是一隻最漂亮的公狗,牠身上黑白相間的捲毛,就像海裡湧起又亂中有絮的波浪,混身都是大波浪捲毛,是我這輩子見過最漂亮的一隻狗,但牠卻是一隻始終未脫離過憂傷的狗狗。 愛咪和哈里都很黏人,但牠們不知何時互相立下一個不成文的協定,在我那間僅三坪大點的睡房裡劃下了「楚河漢界」。牠們一進我的睡房,就以床的中線為界,床的前半段靠牆裡是愛咪的疆域,愛咪從不允許哈里越過中線到屋的內裡這一邊來。 哈里大部份時候也很識趣,在屋裡走着、趴着時都靠屋裡外側。夏天有時我會趴在磨石子地上寫功課,愛咪就蜷在我的胳臂邊緊靠着,很熱,可是趕不開。過一會兒牠又靠過來,後來就由牠了。哈里就在我另一頭靠腳邊趴着。 愛咪恃寵而驕,在我飼養的好幾種小動物中,一直是老大姿態,我家院子裡那些兔子、鵝、鴨、火雞們,見牠走過來,都會先閃到一邊去。哈里後愛咪來到我家,剛來時很邋遢,怯生生地,連兔子跳過來都會嚇得躲到一邊去。 愛咪在牠面前走過去時,都是昂首闊步,從來不鳥哈里,哈里後來健康漂亮了,愛咪才會在屋前小院裡和牠玩到一起。所以愛咪的唯一動物玩伴其實就是哈里,牠們後來竟真地開戰,卻令我很感意外! 愛咪從小就鑽在我懷裡睡慣了,不論寒暑,我睡覺時翻身也養成習慣,先用手護住毛茸茸的愛咪,才翻過身,從沒壓到過愛咪。冬天時,愛咪就鑽進被子裡,有時就把頭靠在我脖子邊睡著,我有沒有被愛咪身上的跳蚤咬過?忘了!哈里在夜裡本來都是趴在床下靠外側睡,後來天冷時也會跳到我床上,依着我腳邊睡,這樣很長一段時間都相安無事。 日久,哈里大概覺得家裡這些小動物們,牠體型最大,有點不甘屈居老二,逐漸開始出現對愛咪挑釁的動作。有時在中線外踱步時,會故意超越中線一點,愛咪反應很快,馬上張牙舞爪把哈里逼退。 在小院子裡玩耍時還沒甚麼問題,一進我的睡房,這兩個小傢伙的關係就逐漸進入緊張狀態,哈里有時候會轉圈踱步,時而攸忽超越中線,似乎在故意惹愛咪生氣,愛咪就一次比一次更大動作揮爪。 一個冬天的夜裡天氣很冷,愛咪和哈里的「殊死戰」終於爆發了! 半夜裡,我覺得有毛茸茸的東西,往我腳那頭的被子裡鑽進來。我知道是哈里鑽進了被子,許是天冷哈里想要暖和點,我也就沒介意,挪邊一點,讓牠鑽到了我的腰邊來。 但這時蜷在我脖頸邊的愛咪卻也開始向下移動了,忽然,被子裡一陣騷動大震,貓哭狗號,左突右衝,場面開始混亂起來!我一醒就直接從躺着的床上跳起來。被窩裡傳出慘烈的廝殺聲,從叫聲聽得出來,哈里肯定已居下風! 我急忙一把就掀開被子,只見愛咪兩爪狂掃,哈里身上的狗毛就像在彈棉絮,雪花片片地飛舞起來。哈里哪有招架餘地?腳爪空揮着,一個勁慘號!愛咪結實一爪從哈里臉上掃下去,哈里一骨碌滾下床去,仰着肚子倒在床下。 愛咪並未就此收爪,迅即跳下去,踩在哈里肚子上又一爪掃下去,哈里胸口上馬上就拉開一條長長的傷口,現在,哈里的臉上和胸口上都染滿鮮血,原本身上漂亮的捲毛成了破棉絮般狼狽至極!再不制止,哈里狗命危矣! 我趕快跳下床,一把拽住愛咪脖頸上的皮毛,把牠從哈里的肚子上高高提起,冷不防被殺紅眼的愛咪橫裡一爪掃到手腕,疼得我急將愛咪摔向床上,哈里這才慘號着歪歪倒倒地向門外奔逃。我回身大罵愛咪,愛咪站在床上紋風不動,理直氣壯地用一雙貓眼直直瞪着我。 這時在黯淡燈光下,我覺得愛咪就像個小巫婆,兩眼散發出既陰險又兇狠的綠光。我從來都不知道,愛咪動了真火竟是這麼可怕!以後我就改叫愛咪「巫婆」,牠一點都不在乎我怎麼叫牠,只在乎我臂彎旁;誰都不許靠近! 去客廳找到急救箱,把院子裡的燈光扭亮,看見哈里縮在客廳門口還在顫抖,檢視哈里身上傷得好慘!靠眼角一處爪傷,只要稍偏兩三釐,就可能會讓哈里永遠瞎掉!胸口上那一爪最重,已經皮開肉綻。至於身上,當然,沒彈好的破棉絮是不用形容了!碘酒再塗上去,哈里又慘嗷了一會兒,看着心痛又很氣! 把哈里栓好,去門裡拿件舊夾克給蓋上,我馬上就進臥室要去罵愛咪。愛咪已轉移位置,氣定神閒地趴在書桌上,我拿起蒼蠅拍要打牠,牠站起來我才發現,愛咪的右爪一隻指甲已斷落,也在淌血。我放下蒼蠅拍要去抱牠,牠一蹤身跳下桌,就跑出門去了,貓,就是這麼有個性! 第二天放學回來,一進臥室看見愛咪趴在書桌上,我的氣還未消,又大聲罵愛咪,愛咪像昨晚一樣跳下桌,慢慢踱出門外,但牠逃家了!兩天後的夜裡醒來,牠又蜷身縮在我懷裡,腳爪的傷口已結痂。 至於哈里的傷口快半個月才好,為了避免愛咪和哈里再衝突,我從此不准哈里再進我的臥房,但這卻是另一個錯誤的開始,哈里病了!病得很重! 我仍把牠拖回院子裡,我覺得把牠和愛咪隔離才安全。不知過了多久時日,哈里似乎才死了這條心,放棄重回故地的期盼,不再狂叫。但一隻狗愈來愈聽不到叫聲,這是很反常的情況,可那時我還是個孩子,不懂狗狗愈來愈安靜所代表的意義。 哈里吃得愈來愈少,一天天瘦下去,脾氣也變得很壞。原本一隻溫馴的狗狗,一動牠的食盆就咬。原來最喜歡玩的那個小皮球,很久都沒動過,已經捲進落葉堆裡成了個垃圾毛球。牠經常無意識地在水泥地上用腳爪胡亂扒着,幾隻腳爪指甲都磨平了,還停不下這個動作。有時抓過度,腳掌都淌出血來,走路一瘸一瘸,似乎隨時都可能倒下。 鄰家那隻每天都會來找牠玩的肥狗道格,牠也不再搭理。道格常舔牠的嘴,哈里仍是閉眼打着瞌睡。原本亮麗的毛色,不但愈來愈像破棉絮,還經常大把大把地掉毛。 有一天我放開鐵鍊讓牠自由活動,哈里慢慢向村裡大馬路的聯外道路走去,我不疑有他,心想過一會兒牠玩夠了就會回家。但從那天起,哈里就從此消失,沒再回過家了!我老媽發動村裡十幾位和我年齡接近的哥兒們幫我找,方圓十公里全都找遍,幾度連甘蔗田、玉米田都遍搜,還是沒找到。也不知是死是活。 找了好幾天,哥兒們搜到村外附近一個單身漢家。這傢伙專幹偷狗、殺狗、賣狗肉的勾當。從窗外往屋裡瞧,廚房水泥地上一片血腥,還有一堆黑白相間的狗毛在地。哥兒們踹開門,進去就是一陣狠扁,讓那個狗販子口鼻淌血地躺在那灘狗血上。究竟是否他殺了哈里?誰都不確定。但這場狠扁,我們覺得也並不很冤枉,村裡很多狗都是被他用藏了利鉤的肉塊給拖走的。 哈里真地就這樣失蹤了!再沒出現過。每天夜裡我都遲遲不想睡,希望哈里會忽然出現在我面前,但總是在空等待中淌淚瞌睡入夢。 現在這種毛色黑白的狗愈來愈少,更遑論黑白的捲毛狗,幾十年過去了,我始終沒忘記哈里的樣子。有時很難得地路上偶見樣子有點像哈里的狗,我仍會停下腳步看個半天。成年後對動物相關常識多些後才知,當年我的無心之失,自以為是的保護作法,其實是對哈里的嚴重傷害。哈里當年那些在動作上出現的反常現象,其實就是嚴重憂鬱症的表癥。 有些人也許會奇怪,狗狗也會有憂鬱症嗎?那麼我要告訴你,所有有情動物在牠們最快樂的事、最習慣的環境被完全剝奪時,都有可能會罹患憂鬱症,連有些人家飼養的小鳥,也一樣有可能罹患憂鬱症。 這個記憶中的遺憾,使得我現在正在養的肥狗威利被我寵壞了,牠的脾氣絕對比當年的哈里壞得多。威利還有個怪癖,動牠腳可以,就是不能碰牠的前爪,一碰,連我也照咬不誤。我的兩隻手掌、手腕已經被威利咬過好多次,每次都陷下兩個牙洞,冒出血珠,牠卻從沒挨過我的棍棒。 愛咪則是比較幸運的,最早被我帶回家,卻是我身邊最晚才離世的小伙伴。愛咪一直到我高二時,是我身邊已僅存還活著的寵物,牠是老死在我懷裡,也可能是病死吧?但那時我還是孩子,不懂那麼多。總之愛咪死得很安祥,牠是在睡覺中離開的。自愛咪之後我沒再養過貓,因為我知道,貓比狗更黏人,為工作要經常居無定處的人,是不適合養貓的。 貓如果和你膩慣了,如果很久看不到你,牠是會生病的。自從長久讓愛咪縮在我懷裡睡覺的習慣養成後,也養成我睡姿的特異,因為怕會壓到愛咪,早年我側睡時,總是會把外側這隻手臂曲肘立着,臂彎裡就架出了個空隙,許多年都沒想要把這習慣改過來,想不到這個習慣動作竟一直保留到老。 在我童年一片灰暗的記憶裡,很少事情是會讓我感到快樂的,但我沒有整個人都灰暗下去,大概跟這些伴我渡過童年的「小朋友」有關吧?有些生命須要讓你去關心、去掛慮。也許,這也可以讓你沒有很多時間去想自己是否也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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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