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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3/13 10:41:15瀏覽6236|回應0|推薦3 | |
作者:葉曙明 中國文化本質上是一種儒家文化。按《說文》的解釋:“儒,柔也,術士之稱。”似乎與巫、史、祝、蔔是同一類的職業。不過到孔子手中,已變成 “畏天命”,“敬鬼神而遠之”了。孟子也說:“莫之為而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由此而見,儒家似乎是信天命,而不信鬼神的。但廣東人則既信天命,又信祖先,又信鬼神,且篤信程度,在全國數一數二。 廣東人所拜的神,幾乎無所不有,凡想得出來的都要拜上一拜,好像生怕少拜一個,就會因不敬虔而被上天怪罪一樣。從玉皇大帝、觀世音菩薩、如來佛祖、彌勒佛、天後元君聖母娘娘,到關聖帝君、南海神、冼夫人、金花娘娘、康公主帥、黃大仙、三山國王、太上老君、呂祖、城隍公、天官、藥王、福祿壽三星、床腳婆、招財貓、上帝、孔子、盤古、龍神伯公……直至一塊石頭、一堆泥土、一座橋,一只長了三條腿的豬,或者一棵老樹、一朵花,都有可能成為人們三跪九叩的對象。 從表面上看,好像一出荒唐的鬧劇,其實,包含了廣東人對生活無常的憂慮。以前人們多在海上謀生。大海風雲萬變,危機重重,生死往往懸於一線。母親每天都要擔心,兒子出海能否平安歸來?妻子擔心,丈夫出門謀生會遭遇什麼風險? 販夫行商的生活,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耕生活大不相同,充滿著不確定性的懸念。人生的虛幻感與現實相交融,又相抗爭,交織成一種復雜的矛盾心理。一生窮達,既然自己無從洞悉,只好交付鬼神。 另一個原因,可能與南方的氣候與地理環境有關的。廣東潮濕溫熱,山區瘴氣彌漫,容易滋生各種奇難雜癥,藥石不能見效,人們只好求諸鬼神。在古書上,類似的記載,屢見不鮮。《雙槐歲抄》一書寫道:“南人凡病,皆謂之瘴。率不服藥,唯事祭鬼。”而《輿地紀勝》則寫道:“士人遇疾,唯祭鬼以祈福。” 在《金誌》中亦有記載:嶺南人“疾病輒飲水,重巫輕醫藥。”流行疾病也是容易導致人們尊鬼拜神,相信命運的重要原因。 但廣東的神為什麼會如此之多?據民俗學家調查,番禺鐘村鎮一年之中就有100多個神誕,不僅有公共的神,各村還有自己的神。我想這可能與他們的祖先來自四面八方有關。張三從河南到廣東定居,帶來一個神祗;李四從山東到廣東定居,也帶來一個神祗;王五從安徽到廣東定居,又帶來一個神祗。結果,積少成多,聚沙成塔,廣東便成了十方神仙會師的地方。 如果你到番禺沙灣三善村轉一圈,準會對廣東人拜神的熱情,大感驚奇。在你眼前,竟有6座祠廟——潮音閣、報恩祠、社稷神廟、先師古廟、神農古廟和鰲山古廟——在一個水月臺上排列著,分別供奉觀音娘娘、土地公公、三寶佛、魯班、放牛仔、和合二仙、齊天大聖孫悟空、文昌帝君、天後媽祖、金花娘娘和十二奶娘等神祗。掌管各方面事務的神祗,幾乎都到齊了。一條村居然有6廟共存,亦堪稱奇景了。 很多時候,廣東人拜神只為求個心安。所謂“禮多人不怪”,菩薩亦然。總之入廟燒香,見佛叩頭,就不會有錯。廣東人常說:“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這是一種長線投資。他們沒什麼非份之想,所祈求的,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只是家宅平安而已。小小心願得以實現,也要立即到寺廟裝香還神,酬謝神恩。 廣東人雖然熱衷於拜神,但與宗教無關。他可以完全不了解佛教教義,但非常虔誠地參加每月的水陸大會;非常虔誠地在大雄寶殿上焚香跪拜祈禱。廣東人把拜祖先也列入了拜神的範疇,許多家庭都有每月初一、十五燒香拜神的習慣。古書上說:“粵人佞神,婦女特甚,所有橋梁江岸、片瓦拳石,無不指為靈驗而神明事之。老嫗杯珓之蔔,群兒扁額之奉,源源而來,幾無隙地。”有一首竹枝詞寫道:“粵人好鬼信非常,拜廟求神日日忙。大樹土堆與頑石,也教消受一枝香。”這些現象,直到今天仍時有可見。 以前人們說“順德祠堂南海廟”,形容廣東人熱衷於拜祖先、拜鬼神,祠堂、寺廟遍地都是。老人們總是這樣教誨後生:“寧可食少餐,拜神唔可以慳(不能省)”。潮汕、客家地區,對修祠堂,拜祖先,敬鬼神也同樣重視。許多華僑在海外賺了錢,就回鄉修祠堂,村與村之間、族與族之間,形成互相攀比的風氣,祠堂規模愈修愈宏大。 流風所播,廣東人對風水、命理、運程、意頭這些東西的迷信程度,恐怕無人可及。室內設計師要懂風水學,會看羅盤;裝修、搬家、出行、開張、婚娶、破土、交易、打掃衛生都要擇吉日;家里或辦公室哪是吉神方位,哪該擺一只招財貓,什麼位置掛一面八卦鏡;養多少條金魚,多少條紅,多少條黑,魚缸里要擺幾顆鵝卵石,都有無窮的學問。 許多城鎮都設有拜神用品專門市場,從香裱、香燭、元寶、冥鈔、錁子,到紙仆人、紙三陪小姐、紙手機、紙麻將天九、紙別墅、紙勞斯萊斯,到《金剛經》、《大悲咒》的錄音帶,應有盡有。《八卦現代風水學真解》、《中華測字術》、《教你斷八卦》、《周易預測學》、《蔔筮正宗》、《六爻神鬼經》一類圖書擺滿書攤,長銷不衰。 七月十五人稱鬼節,家家戶戶在門口焚香燒紙。不僅農村鄉鎮如此,即大城市亦不能免俗。這天街巷民居都被煙霧籠罩,住宅大廈的走廊亦彌漫著濃烈的檀香,嗆人呼吸。走進廣東的茶樓、酒樓、茶餐廳,甚至西餐廳,幾乎間間都設有神龕,供奉著關帝、財神等神祗,不過大都已不用明火香燭,而改用蠟燭形的電燈了。這是一項很幽默的改革,亦被廟觀所采用。不知廣東人根據什麼認為神靈不會介意這種偷懶的做法呢? 有人打麻將、買彩票也要占上一卦,看看哪里才是“財位”;賭錢時最忌被人拍肩膀;出門辦事前,必須留意掛歷上的“宜”與“忌”。逢七不出門,逢八不歸家。要是忌出行,他們會把出差的日期推遲一天;要是宜交易,他們就會選擇在這天與客戶見面。甚至自己這輩子會不會娶二奶、三奶,也要求神問蔔。 工作遇到阻滯,或被上司批評,就會懷疑是“小人作祟”,要趕緊請人“打小人”。打小人就是把象征小人的小人紙、五鬼紙、男人丁、女人丁、或 “小人”的相片、衣物,以各種手段毀壞,希望藉此狠狠折磨“小人”一番;或請術士畫些符咒,貼在相應的位置化解;或焚燒百解靈符、解災紙、紙船、路票、神魂執照。燒紙船的目的是把不吉利的東西載出大海,永不回來;燒路票與神魂執照是為了超渡鬼魂,希望其不再來騷擾。 如果你問他們是不是真信這些,他們會側著腦袋微微一笑,然後像哲人似地回答你:“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既然有這樣的說法,我又何必去犯它呢?” 廣東人特別喜歡占卦算命,求簽問蔔,隨手拿起什麼都可以占蔔。《番禺雜記》一書記載:“嶺表占蔔甚多,鼠蔔、箸蔔、牛蔔、骨蔔、田螺蔔、雞卵蔔、蔑竹蔔,俗鬼故也。” 率凡寺廟、道觀附近,總會聚集著一大群解簽的、看相的、摸骨的、測字的、賣符的、看風水的、批八字的、擅長起名的“高人”,為善男信女們指點迷津。 在日常生活中,廣東人很講“意頭”。所謂意頭,就是利用漢語的諧音、隱喻、象征等等手法,表達一種吉祥的意義,如紅棗、花生、桂元、蓮子代表 “早生貴子”;發菜豬蹄(手)代表“發財就手”;客家人年初七要吃七色菜,即生菜、芹菜、韭菜、芫荽、蒜苗、蔥,外加魚和肉,代表生財、勤力、長久、緣分、計算精、聰明,魚與“余”諧音,肉與“祿”諧音,合起來就是有余有祿。廣東人避免說舌頭,因“舌”與“蝕”諧音,不利生意,所以舌頭叫脷;豬肝的 “肝”與“幹”諧音,亦不利生意,所以改叫豬潤;酒席上的幹杯也因此要改叫“飲勝”;空屋的“空”與“兇”諧音,所以要叫吉屋;通書的“書”與“輸”諧音,所以要改叫通勝。諸如此類的例子,俯拾皆是。 外國人未必能領會其精妙之處,年輕一輩的廣東人,也未必盡能明白。比方說,過年擺一條鯪魚在米缸里,許多人都知道是取“年年有余”之意,但祭祖的菜式為什麼只能六樣、八樣,而不能五樣,就不一定人人皆知了。原來“五”與“忤”諧音,在祖宗面前,當然不能“忤逆”了。 逢年過節,也是這類“意頭”食品大行其道的時候。各賓館酒家的團年飯,不是錦繡前程宴,就是五福臨門宴;菜式不是“鴻圖展翅”(紅燒大群翅),就是“包有盈余”(鮑汁扣鮑魚)。過年時在客廳擺放年桔是取大吉大利之意;放置幾根連頭帶尾的甘蔗(甘蔗是逐節長高的),祈求小孩子快高長大,大人的事業步步高升。 廣東人一聽見“8”就眉開眼笑,因為與“發”諧音;一聽見“4”就皺眉頭,因為與“死”諧音。廣東很多高樓的電梯按鍵都沒有4樓,只有3H。大致上,18(實發)、23(易生)、26(易撈)、28(易發)、98(久發)、93(久生)、168(一路發)、338(生生發),都是吉利的數字組合。反之,14、24、56(沒得撈)、58(沒得發)、5354(不生不死、不三不四)、9413(九死一生),就是不吉利的組合。廣東人對數目字的排列,有著驚人的熱情,從電話號碼、車牌號碼、門牌樓層號碼、工號、銀行密碼,到商店開張日期、結婚日期,乃至醫院病床的編號……廣東人都在絞盡腦汁,力求趨吉避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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