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媒體爆料，名廚阿基師和女粉絲一同進出汽車旅館。阿基師公開說明事實經過，有句云：「有做一個擁抱的動作，也做到了嘴對嘴的動作。……我當時心裡面是有顧忌的，結果我沒有做這個動作。」

阿基師反復使用「動作」一詞，惹人譏笑。我想起多年前有一事頗為類似，一人登台致詞：「今天跟各位談一個問題。這個問題，本來不應該成為問題，因為大家都不注意這個問題，終於成了問題。今天我們就面對這個問題，解決這個問題，使問題不再成為問題。」

在我看來，這是小事一樁，名廚只研究一條魚有幾種烹法，不在乎一個意思有各種說法，只要菜做得好，口才無妨差一些。不過，倘若詞彙貧乏、語言刻板單調成為許多人的通病，那當然不是好現象。有心人呼籲改善，也是趁機會一盡言責。

說到改善，倒也不難，作家都擅長「一個意思，多種說法」，留下許多成績。「第一個用花比女人的是天才，第二個用花比女人的是蠢材。」這話雖然太嚴格，太極端，倒也不是空談。例如提倡環保，第一個詩人說過「我們拿起槍，瞄準一隻鳥，上帝也在瞄準我們。」第二個作家就得換個說法：「你拿起一把鋸，對準一棵樹，魔鬼也拿起鋸來，對準你的子孫。」第三個作家再換個說法：「殺樹的人也是兇手，兇手都要抵命。」然後第四個作家就得再想別的詞兒。

只要跟文字沒有仇，每天應該打開報紙或拿起書本瞄上幾眼，可以看見越是容易重複使用的詞句，變化越多。例如母愛，至少已經有下列各種不同的表達：上帝不能親自照顧每一個人，所以創造了母親。女子弱者也，為母則強。母親是坦克加蝴蝶。倘若世上沒有母親，所有的孩子都要在四歲以前死掉。有娘的孩子是個寶，沒娘的孩子是根草。孩子的體重增加一磅，母親的壽命減少一年。我是母親像捏泥人一樣捏大的，全身都是母親的指紋。蒲公英遠走高飛的羽翼是母親的白髮。

如果不幸已經沒有看書的習慣了呢？那就留心聽別人說話也好，不摸書本很容易，不聽見別人的聲音很難，你都聽見了些甚麼？知道挑挑揀揀嗎？想當年台北街頭有許多人穿白背心攔路傳教，「先生！信主吧！」，然後窮追不捨。你猜佛教徒怎樣回答？有人說我信佛，有人說我皈依佛法，有人說我是三寶弟子，有人雙手合十念一聲阿彌陀佛。如果不是佛教徒呢？有人說：「我信回教，我要回大陸。」有人說：「我想睡覺！」

我們日常談話，即興發言，「第二個用花比女人」，倒也未必就是蠢材，我們以天才為師，學習天才，以天才為秘書，使用天才。常言道陽間一本帳，陰間一本帳，很好，用得好。你看見莎士比亞的台詞，「你只能進衙門，不能進廟門，」恍然暗喜，原來還可以這樣說，記住了。打開書本，看見「你見得了國王，見不得閻王」，還有「你只能對人，不能對神」，都是學莎士比亞的吧，也是一種變化，以備不時之需，輪流派上用場。

附帶說明，如此這般以日常談吐為宜，寫文章有寫文章的規矩，此處按下不提。再進一步說，我們運用語言文字也不以摘句借用為滿足，最好是熟讀唐詩三百首之後悟出門道，自己產生新句。這不是對一個作家才有的要求嗎？是的，不過並非要求你作出一首詩一篇小說，僅是要求你作出一句話，作一首詩一篇小說，難；你作出一句話，容易。你作出來的這句話，說不定可以幫助很多作家。

March 8, 2015, 6:38 am

http://www.worldjournal.com/2627855/article-%E3%80%8A%E7%8E%8B%E9%BC%8E%E9%88%9E%E5%B0%88%E6%AC%84%E3%80%8B%E4%B8%80%E5%80%8B%E6%84%8F%E6%80%9D-%E5%A4%9A%E6%A8%A3%E8%AA%AA%E6%B3%95/?ref=%E4%B8%96%E7%95%8C%E5%91%A8%E5%88%8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