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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群:鼎公如碑──讀王鼎鈞的作品
2015/06/15 11:19:14瀏覽0|回應0|推薦0

我用一年時間讀了三位“古董級”作家的書,分別是余光中、木心、王鼎鈞。   余光中璀璨如琉璃,木心精緻如美玉,王鼎鈞質樸如石碑。余光中寫的很高,詩人情懷,聲聲九霄;木心很深,總在黑處探尋,只有深度思考,才能體現老先生的智慧。王鼎鈞,不高,不深,卻致遠廣闊。這三位元老先生的文字我都喜歡,但我最喜歡的是王鼎鈞,因為他的文字我能懂,而且離我很近。

讀懂木心,需在書海中浸泡30年,還不能變成書呆子,必須保持智力上的鋒芒;理解余光中,則需要詩人情懷,思維必需從東方到西方,再從西方到東方,來回走上幾遭,才能理解這位“鄉愁詩人”。而讀王鼎鈞,不必那麼費力,只要你在這世上生活過,在大地上行走過,無論你是書生鴻儒,還是販夫走卒,都能從他那如“碑文”的作品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倘若在十年前,我定不會閱讀鼎公的文字,因為那時我理解的文學一定要有改造社會的功能。而鼎公的文字,少有觀點,鮮有主張,更沒有主義和立場。這樣的文字意義何在?在文學中尋找意義,是我們這代人語文教育的烙印,一篇文字,必須要有中心思想,而且明確讚揚什麼精神,鞭撻了什麼現象。我們還多多少少停留在“文學革命”的餘溫中。

如今我明白,文學不能改變任何現狀,社會功能微乎其微。就算利筆如刀的魯迅先生又當如何?一百年前的“看客”,今天還在,沒有任何減少的跡象。文學的功能在於浸潤心靈,不在於規範社會,在於感知宿命,不在於發動革命。鼎公自認所受的文學薰陶是“不革命”的,這與大陸的部分文學觀截然相反。大陸的寫作者,過度強調文學的社會意義,當文學對社會的影響甚微時,就開始氣急敗壞,覺得社會輕視了文學,於是,字裡行間隱藏著憤世嫉俗的怒氣。

鼎公的文學作品,讓我明白文學應有無數種可能性。可以不必有立場,擯棄偏頗的觀點,放下主義的包袱,完全是個人的自由表達。這樣的自由,來自于作者歷經人世滄桑後的通達。

王鼎鈞親身經歷了內戰,在大陸時,受到中共的審查,在臺灣時,受到國民黨的排擠。對於這段記憶,他在《怒目少年》中對國共之爭有這樣的看法:“平心而論,我當初入22中讀書,並沒有錯;像我這樣的人,中共要計較階級成分,他也沒錯;臺灣操危慮深,處處防範于未然,更沒有錯。推而廣之,中國人的這一場大悲劇,竟以‘誰都沒錯’釀成,真是詭異極了。”

這番總結,實在高明。國共之間,誰對誰錯呢?答案是誰都沒錯,誰都有理,是“我”錯了,是千千萬萬個老百姓錯了。“誰都沒錯”四個字,道盡了普通人在大歷史洪流中的無奈與辛酸。

除了作品外,我最感興趣的是王鼎鈞的文學壽命。

讀大學時,我崇拜海子、顧城、葉賽寧、海明威等人,他們是精神的殉道者,是文學烈士。或許是因為從小受到“敢於犧牲”的教育,對作家之死有著無限崇拜。王鼎鈞並非“文學烈士”,但呈現出比“烈士”更精彩的文學生涯。鼎公不會殉道,不求涅槃,只願平平實實地寫下去。張愛玲的“出名要趁早”理論在鼎公這裡立不住腳。文學寫作是一次馬拉松長跑,並不取決於一兩次出名。

在我所知的作家中,最好的作品往往出現在中年時期,過了巔峰,就開始衰敗,王鼎鈞卻是個例外。“人生三書”在臺灣行銷極廣,讀者眾多,但我認為那只是鼎公信手拈來之作,僅僅是為了滿足市場需求和現代人閱讀習慣而已。在步入老年後,所創作的《左心房漩渦》、《風雨陰晴》等作品才是發力之作。這是王鼎鈞特有的自信,他不相信才華會隨著年齡而消失,也不相信寫的文字多了會江郎才盡。文學不是技能,不是事業,而是人生。直到古稀之年,鼎公才進入文學創作的“衝刺”階段,四部自傳回憶錄橫空出世,《昨天的雲》、《怒目少年》、《關山奪路》、《文學江湖》四本書,是作者一生的集大成者——一個人的歷史,就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的歷史。“王鼎鈞回憶錄四部曲”讓我如癡如醉。鼎公暮年的文學水準又上一層,堪稱奇跡。

王鼎鈞的一生,不激進、不革命、不犧牲,如何活下去是他一生的使命。擋住日本人的屠刀,逃過共產黨的專政,忍住國民黨的獨裁,堅決不死。正是因為“不死精神”,他被譽為“一代中國人的眼睛”。鼎公的“文學種子”,受到一個世紀風雨陰晴的滋養,讓那顆種子結出了豐碩的文學果實。

王鼎鈞的作品在海外風靡半個世紀,但對大陸讀者來說卻瞭解甚少。有人分析是媒介原因,少有人介紹鼎公的作品。我個人認為,這是讀者習慣和作者風格的錯位。在過去的半個世紀中,大陸社會波動驟烈,人民思維如同“過山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逐漸習慣這種刺激。讀書亦是如此,同樣需要刺激,莫言的血淋淋,余華的慘兮兮,王朔的痞勁兒,余秋雨的悲憫,王小波的荒誕等等。總之,一定要有刺激,才能抓住眼球,觸動神經。

王鼎鈞的文字恰恰相反。波瀾不驚,平實質樸,這樣的風格不適合大陸讀者閱讀。例如,在臺灣暢銷的勵志讀物“人生三書”,也是平實的作品,書中所勵的,並非成功之志,而是做人之智。在大陸,“成功”比“做人”更重要。當然,我們不能要求讀者適應作者,也不能要求作者迎合讀者。

最近幾年,大陸浮躁的人心,有所改善,人們的心態開始走向平和,於是,王鼎鈞的名字開始出現在文化界,其讀者也不斷增多。鼎公斷然不會突然大紅大紫,但走進讀者內心則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質樸如碑的文字,總會禁得住時間考量,優質文學的魅力就在於此。

看鼎公一生,中庸之道貫穿始終,在所有的作品中中,我沒有看到一個讓他討厭的人,一件讓他厭惡的事,這就是通達後的包容。世事滄桑,風雨變幻,人生如夢,鼎公如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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