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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0/15 08:35:14瀏覽0|回應0|推薦0 | |
台灣歲月 1936年,林語堂舉家遷美,往後三十年,除偶爾回國短期訪問,基本上是在海外度過。1966年,林語堂七十一歲,決定回台定居。此後十年,直到他逝世,在台灣度過了,相對說來,比較安定的晚年歲月。這十年,在林語堂一生中,自成段落。 年過七十的林語堂,中英文著作等身,在海內外享有盛名,回台之後受到各界熱烈歡迎,蔣介石為他在台北近郊,風景秀麗的陽明山麓,建了一所宜閒居遠眺的樓房。1967年9月15日,新居落成之後,林語堂給蔣介石寫了謝函。對蔣感激備至:「語堂回國定居,備承眷顧,兼賜居宅,以為終老之所,不勝惶愧感激之至。」這話不全是客套,林語堂在去國三十年,歷遍歐美各國之後,很想稍停行腳,找一息肩之所。台灣雖非故鄉,但與福建漳州,一水之隔,閩南話更是處處可聞,林語堂頗有老年回鄉之感,消解了不少鄉愁。 1966年4月5日,他在香港看女兒林太乙的時候,曾向香港移民局(Director of Immigration)局長W. E. Collard,寫過一封信,徵詢申請永久居留(permanent residence)的可能。台灣緊鄰香港,兼有政府的禮遇和女兒的照顧,是「終老之所」最理想的選擇。 七十歲以後的林語堂進入了自己所常提到的「秋天的況味」,1973年,他寫《八十自敍》,又引用了自己1935年在《吾國吾民》的〈結語〉中所說的「早秋精神」(the spirit of early autumn),但我們細看他生命最後的幾年,不得不說,他多少已有了一些晚秋的蕭瑟,而不再是早秋的繽紛了。 回台之後,他恢復了中斷多年的中文寫作,台灣中央社「無所不談」專欄的定期發表,和各大中文報刊的爭相轉載,多少帶給了他三○年代的《論語》、《人間世》、《宇宙風》當年盛況的一些回味。 從他這一時期發表的文字中,可以看出,他早年深感興趣的語言文字問題,此時依舊是他的主要關懷之一;對二十世紀六、七○年代的台灣社會和生活,有他敏銳風趣的觀察和體會。他的批評比較集中地體現在台灣的教育制度和語文現象上。對他當年的舊友像蔡元培、胡適、魯迅、周作人等歷史人物也有追憶的文字。林語堂晚年有意做些學術研究,寫一些考據述學的文字,1958年發表在《中央 研究院 歷史語言研究所集刊》上的〈平心論高鶚〉,就是這一時期的力作。回台以後發表的文字當中,也有一些是當年《吾國吾民》和《生活的藝術》章節的改寫、修訂、翻譯或重刊。1972年。林語堂主編的香港中文大學《當代漢英詞典》的出版,則是他長期以來關懷中國語文改革的具體成績。 在政治上,台灣時期的林語堂比起早年,顯得更謹慎小心,《語絲》、《論語》時代,他對自由、人權,這些議題是很關切的,如1926年3月29日發表在《語絲》周刊72期上的〈悼劉和珍、楊德群女士〉,1933年3月16日發表在《論語》第13期上的〈談言論自由〉,1936年1月1日,發表在《宇宙風》第8期上的〈關於北平學生一二九運動〉,這些文字對當時政府的殘暴腐敗都有極嚴厲憤激的批評。1936年由芝加哥大學出版社(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出版的《中國新聞輿論史》(A History of the Press and Public Opinion in China),則是對中國知識分子爭取言論自由與當道鬥爭所作歷史的研究。這段時期,他也曾是「中國人權保障同盟」的成員之一, 晚年在回憶蔡元培的文字中對這段經歷,有一定的追悔,發現「蒙在鼓裡,給人家利用」,此處所謂「人家」主要是宋慶齡和「共產小姐」史沫特萊(Agnes Smedley, 1892-1950)。 1949年之後,反共是林語堂和蔣介石兩人能走在一起最主要的原因。蔣打著民主自由的旗幟進行反共,但「反共」絕不等同於「民主自由」。林語堂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1966年移居台北之後,幾乎絕口不提民主自由,所以可以和蔣維持一個相對和諧的關係。 到了台灣之後,林語堂雖然發表了為數可觀的文字,但在打開言路這一點上,是談不上有什麼貢獻的。六、七○年代的台灣,反共是「國策」,而談民主、自由、人權則是犯忌諱的。共產黨的倒行逆施,到了文革十年,可以說達到了巔峰,1949年之後,無數次的政治運動,繼之以三年的人為災害,十年的文化大革命,中國人,尤其是知識分子,已經喪失了做人最起碼的尊嚴,救死尚且不遑,還談什麼民主自由!此時台灣、大陸兩相比較,台灣毋寧成了人間福地,即使自由主義者如林語堂,也不忍再以民主自由來苛責蔣介石了。 1967年,林語堂回台第二年,蔣介石有意請他出任考試院副院長。在林語堂 故居整理出來的書信中,存有一封1967年12月22日他親筆懇辭的信稿,此稿雖未呈上,但很可以看出當時林、蔣之間的關係: 總統蔣公鈞鑒:語堂才疏學淺,不足以匡輔時世,唯好學不倦,日補不足。回國以來,專寫中文,與國內讀者相見,以補前愆而符我 公文化復興之至意。誠以國內學界,或專重考據,而忽略文化之大本大經;或抱殘守缺,與時代脫節。青年學子徬徨歧途,茫無所歸。是以著書立論,思以救正其失,由中央社分發全世界華文日報,讀者當有三、四十萬。不無少補。仰我 公為天地存心,為生民立命,凡有設施皆堂私心最景慕之處。或有差遣,豈敢方命。第思在野則回應之才較大,一旦居職,反失效力。況時機亟變,反攻不遠,或有再向西人饒舌之時。用敢披肝瀝膽,陳述愚誠,仰祈明察至忠誠之志,始終不渝,專誠肅達,不勝惶悚屏營之至。 民五十六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林語堂敬上 考試院副院長在當時台灣,幾乎是個閒缺,蔣介石邀林語堂出任,或許只是出於禮貌性的邀請。在這封短信中,另一點值得注意的是林語堂自視之高。他真以為自己在報刊上所寫的那些短文小品能移風易俗、改變學風。這一方面或許可以說他「老驥伏櫪,志在千里」;但另一方面,卻也不免是老邁的表現,似乎少了一些自知之明。 1966年,蔣介石八十歲生日,林語堂發表〈總統華誕與友人書〉,對蔣介石推崇備至,甚至以「睿智天縱」歌頌蔣。在賀詩中則有「北斗居其所,高山景行止」的詩句。這和錢穆的〈蔣先生七十壽言〉中「論蔣先生之所遇,實開中國歷史元首偉人曠古未有之一格;而蔣先生之堅毅剛決,百折不回之精神,誠亦中國曠古偉人之所少匹也。」這些都是同一類歌功頌德的應景文字,絕非林語堂當年提倡的「性靈文學」。我相信耄耋的蔣介石看了這樣的祝壽文,多少覺得自己真是「民族的救星」了。林語堂和錢穆在學術上代表兩個截然不同的取向,林開放西化,提倡幽默閒適;而錢則較偏向保守傳統,但有趣的是在對蔣的態度上,卻都多少帶著臣子對帝王的遣詞用字。 如錢穆在〈蔣公八秩華誕祝壽文〉中有「如公者,誠吾國歷史人物中最具貞德之一人。稟貞德而蹈貞運,斯以見天心之所屬;而吾國家民族此一時代貞下起元之大任,所以必由公勝之也。」一國之興亡繫乎一人之身,正是民主制度中不該有的現象,絕不是一件值得歌頌的事。 據林太乙在《林語堂傳》上說:「1975年4月,總統蔣公崩逝,父親聽了消息後跌倒在地上。起來之後,許久沒有言語。」這段話,應是實錄。一位八十歲的老人聽到另一位八十八歲老人的死耗,竟至跌倒在地,久久不能言語。八十八歲的老人辭世,對一般人而言,應是意料中事,而林語堂的反應竟如此強烈。或許他真有「國之安危繫乎蔣氏一身」之感。林語堂晚年對蔣氏的態度,我想和他的宗教信仰或不無關係。他從小會用真實世界的情況來解釋宗教上的一些儀式。他幼時不解為何在吃飯之前需先禱告,但他隨即以「人民在太平盛世感謝皇帝聖恩來做比方」,於是他的「宗教問題也便解決了」。這種「感恩」、「謝恩」的心理,在宗教層面和真實世界之間,互為影響,這一點在林語堂晚年對蔣的態度上是時有表露的。 (下) October 12, 2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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