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相信男女之間的情分,可以那樣無暇的持續,以一種單純的本質
,多變卻不善變的形式。一如水分子凝固成森冷刺骨的寒冰、昇華為
朦朧虛幻的霧氣、凝結成晶瑩剔透的水滴,成分始終只有氫氣與氧氣
,唯一的變因,只是溫度而已。
這樣近乎盲目的相信,只因為身邊有妳的存在。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只知道打從認識「同學」、「朋友」、「死黨
」這些名詞開始,妳的名字就跟這些名詞劃上等號,就這樣匯入我的
時間河流裡,再也分離不開。
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金童玉女」這四個字將我們綁在一起。年幼
的我們絲毫不能瞭解這四個字所代表的意義,只隱約知道這代表我們
的關係比一般的好朋友還要更好一點,而事實也的確如此。
直到我們懂得,才發現我倆已經分不開了:儘管我們百般說明,所有
的否認只被當作是例行公事,聽過就算。「小情侶嘛!誰會願意讓人
家拿出來談論?」我們那時候覺得每一個掛著古怪微笑的頭顱,腦子
裡一定都有著類似的想法。
常對著彼此苦笑著:終究是太天真了嗎?是否我們用單純的情感撐起
了一片與世隔絕的圍牆,所以我們絲毫感受不到歲月對人性的複雜編
碼,仍然用清澈似水的眼光,看待著我們之間的過往?亦或是我們將
感情化簡為繁,想證明男女的感情可以有太多形式存在,卻忽略最常
也最容易存在的一種形式,往往就叫做愛情?
所謂的紅粉知己、青衫密友,又有多少幸運的人能夠真正擁有?
扳著指頭算著相識的日子,妳淡淡地嘆了一口氣:也難怪會被人家誤
會,都才不過二十二歲的年紀,認識卻已整整十五年。扣掉記憶模糊
的童稚歲月,回頭細數點點滴滴的回憶,每一個畫面與片段,都有著
彼此的存在。
在我們的生命裡,對方的存在已經成為一種習慣,甚至是理所當然,
沒有什麼好懷疑的。
所以成為旁人眼中的一對,好像也不值得驚訝什麼。
只是被問得多了,解釋得煩了,我跟妳都曾經想著:要不要真的在一
起算了?畢竟男女之間感情的每一種形式都已經歷過,唯獨剩下愛情
,這個男女間最簡單卻也最複雜的情感,我跟妳都無緣嘗試。
說穿了,也不過是一晃而過的衝動,我跟妳都清楚不適合的理由。儘
管只要任何細微的眼神或動作,我們就能對彼此的想法了然於胸,但
我們都懂:那樣的默契與關心,正是因為我們之間的感情沒有任何不
純粹的成分,乾乾淨淨的像山縫中流出的涓涓細流,所以才能對彼此
了解得如此透徹。
妳安靜溫順,不與人爭的個性中藏著隨遇而安的淡泊。從來不多求什
麼,只希望有個人懂妳,在他面前妳可以放掉所有的自己,安心地住
進他的懷裡,分享妳的喜怒哀樂,過著平靜無憂的生活。
至於天空中那些白淨卻遙遠的雲朵,妳偶而會探出頭欣賞,卻不會去
追逐。
因為我要不起,妳說。光鮮亮麗的生活對妳而言,只是個虛幻不實的
美夢;只要頂上的天空晴朗無雲,妳便夫復何求。
而我,卻始終不安於室,冷靜沈穩只是外殼,骨子裡那股好勝冒險的
血液才是天性。一旦知道身邊有更廣大遼闊的天空,我便迫不及待地
想去探索,在變化萬千的雲朵中瀟灑穿梭;即使站在所謂的最高點,
我依然想要向更高更無所知的地方飛去,直到再也不能前進為止。
我是個不甘寂寞的人,從來不被命運擺佈,不願處於自我安逸與滿足
,不斷地尋找所謂的極限,隨時尋找刺激與挑戰。
蒼鷹跟燕子嚮往的天空是那樣的不同,怎能期待牠們朝著同一個方向
並肩飛翔?
當局者清,旁觀者迷。妳跟我只能是死黨,也只會是死黨。
所以妳不允許任何讓我在妳身邊停下的可能性存在。把自己照顧得無
微不至,讓我沒有任何牽掛,不斷闖蕩;而妳就安靜地守候在那塊屬
於我們的方土上,每當我疲倦至極或是受了傷,妳會細心地照料著我
,直至我再度展翅飛翔。
「你要讓自己過得好,要記得連我的世界一起觀賞;不必擔心我,我
會過得很好:因為我記得有你這個死黨,我會等著你回來,告訴我外
面世界的模樣。」妳說,平靜的語氣有著無法忽視的期盼。
回想起來,跟妳之間有個奇妙的牽扯:隨著我頭髮的長短,我們的情
感鐘擺也在濃烈與平淡兩個巨大的極限間不斷遊走,搖擺出一個淒美
的弧度,閃爍;伴隨著不安的節拍,找尋一個可以停滯的平衡點。
怎能猜想得到:我頂上三千煩惱絲延伸與飄落的姿態,便是預告著我
跟妳之間所有變化的卦象?
所以當我知道「結髮」代表夫妻時,曾經好奇地問著妳,關於結髮為
何代表夫妻的原因。不為什麼,只因為這個無意間發現的巧合。
「我記得好像有兩種講法耶…但我忘記了哪一種才是正確的…」側著
頭,妳輕輕蹙了蹙眉,似乎為自己沒辦法給出一個肯定答案困擾著。
「說來聽聽。」
「一種說法是女子許嫁後,用纓來束著頭髮,直到成婚之時,才由新
郎親自從她頭髮上解下來;另外一種說法是因為古代男女都留長髮,
成親後共枕而眠頭髮會互相盤錯交雜。」妳疑惑地看了看我:「為什
麼突然問這個問題?」
「那,我們就結髮吧!」在妳驚異的注視下,我將耳邊散落的髮絲集
成一束,輕柔地與妳頰邊齊整的青絲繫在一起,微笑著加上一句:「
妳跑不掉了,我一輩子的死黨!」
妳笑了,笑得溫柔而不失堅定:「好,我們結髮。結『知己』之髮!
」
「知己」,多麼難得而又令人羨慕的字眼,不是嗎?而我們何其有幸
,在燦爛的似水年華就遇見了這樣相知相惜的知己。
所以我們從不再多求什麼,怕不小心要得太多,連這樣純粹的情分都
無法擁有。
曾經以為可以就這樣走一輩子,用歲月洗滌這份難能可貴的情誼,證
明男女之間可以沒有愛情。
我以為我們可以。
曾經是那樣近在咫尺而唾手可得了,卻又在握起的那一刻化做一把飛
灰,慢慢從指縫間流洩。
才赫然驚覺我們漸漸看不清,那段如琉璃般純潔溫潤的記憶倒影。
我們都忘了:唯有在真空狀態下,水的形態變化才能保持原先的質量
。一旦暴露在空氣中,雜質就會破壞原先單純的變化,使原先純淨的
水面泛起一圈圈的燦爛漣漪。
當時想起,才發覺那是污染:我們之間的情誼本該透明純淨,又怎能
出現彩虹般豔麗炫目的光芒?
妳知道嗎?我好害怕,想到失去妳的可能性讓我忐忑慌張,甚至懼怕
到不惜丟棄我們的過往。只因我不想留下那樣明顯的證據,殘忍地提
醒著我擁有與失去妳的分別;不敢想像解析出妳,我的世界還能留下
些什麼?
現實猖狂地咧嘴笑著。頰邊斑駁的淚痕,在天邊一抹斜陽下漾著不捨
的光芒,深邃的幾乎令人發狂。
意識到自己有離開的可能,我開始算著離開的時間。像是在妳生命河
流裡奔騰的急湍,衝撞激盪出美麗的水花,在妳的生命裡留下最動人
的印象後,蒸發。
如果我不在,妳會不會過得比較好?我問著自己,堅定不移的信心被
一波波的懷疑擊打吞噬。好想就這樣倒地不起,就再也不用去想些什
麼。
一輩子的青梅竹馬,真的只是個遙不可及的神話?
妳搖頭:「我不要你走,你答應過我要當我一輩子的死黨,你是我生
命裡不可或缺的人。」妳看著我,清亮的鹿眸漾著迷濛的溫柔,呢喃
著催眠的符咒。
即使有什麼遲疑,也被妳的毅然決然化做一股裊裊輕煙,終至不見。
選擇繼續留在妳的生命,因為我們承諾我們之間沒有秘密,永遠都會
用那樣坦蕩蕩的姿態面對彼此,從以前到當時從來不曾改變過。
直到現在,我才發覺當時的我傻氣的無可救藥:我們的未來沒有在意
的必要。妳帶給我的所有痛苦與美好,都會化成記憶的洪流,緩緩蝕
刷過我的歲月河床,刻畫下深刻而美麗的記號。
這樣想著,妳從我生命中出走,似乎也不是那樣難以接受。或者該說
,妳從來不曾,也不會離開我。
一旦看開,不捨與悲傷不過是那樣短暫的陣痛而已。當妳的存在成為
無庸置疑的肯定答案,妳的守候陪伴只是一個虛偽的象徵,因為我不
僅是我自己,也已經是妳。
抬頭望去,滿樹的花朵已經盛開,燒出一片燦爛的慵懶。晨曦帶著徐
徐暖意,透過滿天翩然起舞的葉,在玻璃窗上繪下變化萬千的美麗光
影,彷彿想告訴我些什麼。
我想,我聽懂了它的神秘邀請:
你隨我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