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你》 其二：那些年、那些事

    《親愛的你》故事發生在民國八十八年，故事中的主要角色都是大學四年級學生。

    最近很紅的偶像劇《我的自由年代》剛好也是設定在同樣的時間，主角群們八十四年上大學，八十八年也剛好是大四。我當初看到這齣偶像劇時心裡跳了一下，心想原來也有人和我一樣，回憶那個連手機都還不普及，網路剛開始發達的時代，說遠還沒有多遠，九二一地震、五月天出道、NBA封館、科索沃轟炸，都還依稀留在我們的大腦皮層，但若掐指細算，那也是十五年前的事了，當年青澀的大學生現在可能已經為人父母，開始發現有些「相當年」的故事，無法正確地描述給智慧型手機世代聽。

    不過做為有死人的推理小說，《親愛的你》並無法如偶像劇般單純傳達青春的愛與和平，我必須要處理一些複雜、或是說更真實元素，例如軟弱、仇恨、欺騙、覬覦、暴力、性。或許我們可以說，《親愛的你》是一個崩壞的《自由年代》，雖然這些醜陋面從來就不限於某個特定的歷史時代，但某些事情總還是要在特定的時空、科技、觀念背景下才會發生。

    《親愛的你》就是一個在那個年代會發生的故事。

    我們先談談故事中幾個主要角色：周孟瑾、梁道恩、蘇心樂。

    周孟瑾，故事中的死者，謎團的核心。

    做為故事的女主角，毫無疑問，她是個迷人的女孩，我很喜歡她在大一新生典禮時出場的模樣：

我永遠記得，那天她穿牛仔短褲，搭上桃紅色針織無袖上衣，腳底下藍白雙色的楔底涼鞋將原本就修長的身型拉得更高挑些；那時她還是短髮，像廣末涼子那種瀏海旁分的髮型。她在陽光下與左文鈴、張瓊為等新同學打招呼，她們的笑聲清脆明亮，一如窗上懸著的風鈴。

    不過孟瑾並不是文靜純情的白雪公主、或是大家最愛的天真傻妞女主角，她是個用功、世故的女人，而且情史豐富，每段感情總是轟轟烈烈。有人說她聰明，有人說她傻，有人說她淫亂，有人說她勇敢追求愛情。她就是個活在焦點下的人物，總有不只一套的評價。

    「…我以前談戀愛，就像走在瀑布的懸崖上，腳底又溼又滑，一不小心就跌下去，瀑布還會把我往下沖，等到浮起來時已經去了半條命，然後還不認輸再爬上瀑布，過不久又被刷下來…你也是嗎？你也是瀑布嗎？」

    但在多彩多姿的感情世界的另外一面，是周孟瑾不幸的家庭，在她很小的時候，她的父親便外遇，導致母親自殺，這使得她紋在身上的不是少女純真的愛心，或是叛逆的龍紋，而是深刻的仇恨。

    最終她帶著這些複雜的情慾與仇恨，在寒冬的夜晚墜樓而死，現場留下一封遺書，給她已死的媽媽和那個「親愛的你」，碰地一聲，濺成一片謎團。

……她的左肩已變形，連帶使原本光滑的前襟受到擠壓，斷裂的胸骨、肋骨刺出皮膚，崎嶇嶙峋像是外星球荒涼的地貌。我將目光帶過她已不再起伏的胸部，停在乳溝下緣、俗稱壇中的部位，那個「節」字刺青仍在，是靛青色的行書體，「232」三個鮮紅的數字像一支箭，從「節」字中間穿刺而過，周圍點綴著赤赭的血跡。

    有人跟我說，周孟瑾這種不穩定的角色滿吸引人的，可是她的際遇太悲慘了一點，感覺作者完全沒有一點疼惜這個女孩的意思。

   我不知道怎麼回答，我處理角色的際遇，一部分是為謎題需要，一部份是像其他作家一樣，把角色的基本個性定下來後，就隨故事自由發展。如果可以，我也希望讓周孟瑾更可愛、更迷人一點，只是她還是不免一死，要不然就沒有謎題了。

梁道恩，法律系四年級學生，曾是高中網球選手，他和周孟瑾的關係複雜，他們是大學同學，在大一一切還不穩定的當下，梁道恩追過周孟瑾，只是被拒絕了，最後透過周孟瑾的介紹，他才和蘇心樂交往。

    由於這些感情、一些不能說的秘密、一通未接來電，周孟瑾的死成了阿道心中跨不過的關卡，他決心要為她的自殺，找到負責任的答案。

我的「壓不平的事」是一通未接來電，那是周孟瑾在民國八十八年二月六日晚上十一點十七分打來的，用的是她那支0910開頭的手機，她可能讓電話響了近一分鐘，直到轉入語音信箱後才掛斷。我沒有接到這通電話，她也沒有留言。

    然後，在這通來電的一個小時後，周孟瑾就自殺了。

    阿道是《親愛的你》中說故事的人，以推理小說的架構來說，他扮演的是「偵探」的角色。他當然不是個職業探案者，他沒什麼特別的數學分析、鑑識知識或特異功能，也沒有冷硬派偵探的硬頸精神，他只是為了某些感情動機，自以為聰明地開始查案，甚至於有些偏執。

安警官的語氣誠懇，但那只讓我感到噁心，他像頭食蟻獸，將長舌伸進別人生命幽微的縫隙中，急吼吼地想沾走一些碎屑來滿足自己。無論是不是自殺，孟瑾的死是我們之間的事，輪不到外人插手。

《親愛的你》是以阿道第一人稱的視角敘說的，編輯說他在閱讀時會自動帶入作者的形象，就是一個腦袋很好，但其他能力很弱，動不動就跟人家嗆聲，然後被回嗆或是被揍的傢伙...... 我當然不同意這樣的觀點，小說中的角色可能是作者某部分人格的投射，但阿道只有強的部分是，弱的部分都是捏造出來的。

  「你只是把懦弱當成善良，把縱慾當成深情，你從來不承認自己的錯，只會到處檢討別人，你自以為聰明，以為粉飾得完美而沾沾自喜，其實這只是你身旁的人都太善良，不忍心拆穿你而已。其實，阿道，你是個不折不扣、又笨又自私的混蛋，你比江伯昀還邪惡，還令人厭惡，你今天還能在這邊吃碗熱粥，真的是你太幸運，你身旁的人太善良…我也是，我就是太善良，今天事情才會演變成這樣，如果當初…孟瑾告訴我你們的事情的時候，我就給你一巴掌，轉身就走，或許…或許孟瑾就不會死了，是嗎？」

    蘇心樂是周孟瑾的高中同學、姐妹淘、室友，在周孟瑾顛簸的生命中，小樂一直是她重要的支柱，分享她坎坷的情路，甚至還要充當周孟瑾和她父親之間的溝通橋樑。透過周孟瑾的介紹，她和梁道恩交往，在故事中出場時，她是個可愛的小妹妹，卻有著成熟的心靈。

我坐在小樂身邊，輕撫著她的背，心裡浮現四年前我們第一次相遇時她的模樣。那是大一下學期，孟瑾說要介紹漂亮的女生給我，當時我對孟瑾還沒死心，想著只要多點互動，或許還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也就欣然赴約了。那時候的小樂留著妹妹頭，瀏海幾乎要遮住眼睛，她比孟瑾矮了半個頭，雙頰是鼓鼓的嬰兒肥，看起來像個天真的小妹妹。

剛開始我對小樂並沒有太多感覺，我碎裂的心還掛在孟瑾身上，尋求粘合的一絲可能，直到孟瑾和學長手牽手出現在大家面前，我才真正聽見碎片灑滿地的聲音。那天我找小樂出來，我們坐在椰子樹下，我跟她說，我喜歡的一個女生跟別人在一起了，我沒有說名字，或許她有猜到，或許沒有，她沒有說出來，只是用一種與外型完全不符的成熟語氣，告訴我：「如果你想哭，就哭吧。」

    在故事中，她和梁道恩已經穩定交往了三年多，他們因為周孟瑾而在一起，孟瑾死後，所有喪事大小細節，也由小樂這個二十二歲的小女孩一手包辦。面對阿道偏執地調查孟瑾的死因，小樂又是做何感想呢？

「不要…」她身體縮了一下，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潮紅，我將她推倒，強行吻上她的唇，同時右手繞到她身後，解開內衣的扣環，她先是輕微回應了我的吻，然後像是觸電一般用力從我的懷裡掙脫，她站起身，雙手交叉捧住胸口，低聲說：「別鬧了，阿道，這是孟瑾的房間。」

我半躺半坐地看著她將內衣重新扣上，拆下髮帶，撥理著長髮。我們都沒有說話，都用力而緩慢地呼吸著，冷空氣因沉默而沉重，壓擠著空間。

然後她先開口了：「我想先去睡一下，你要怎麼樣就看你吧，晚一點孟瑾的爸爸可能會打給我，我再看看孟瑾的事情要怎麼處理。」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像是探詢意見，我聳聳肩，說：「妳去睡吧，我再晃晃就回去，晚上跟人家約了吃飯。」

小樂臉部肌肉拉動嘴角，做出一個像是微笑的表情，轉身離開房間，接著我聽到她關上房門的聲音。

    附帶一位角色，江伯昀，他是小有名氣的網球選手，周孟瑾的前男友，梁道恩高中時網球隊的學長，在《親愛的你》中，他是個帶點邪氣的角色。

那天我和小樂從賣場採購回來，提著大包小包踢開公寓大門，赫然撞見江伯昀和孟瑾半裸著在客廳中激吻；孟瑾尖叫一聲衝回房間，套上T-shirt才訕訕地出來向我們道歉，然後她挽著江伯昀的手臂說：「他是我的男朋友，江伯昀，你們都知道吧？他剛拿到大專盃網球單打三十二強喔，很厲害吧。」

    江伯昀沒有穿衣服的打算，他先和小樂點頭打聲招呼，然後與我握手，他眨了眨眼，嘴角帶著狡猾的笑意。

    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人物總是有種特別的魅力，他洞悉你性格中的弱點，讓你崇拜到喪失自信，以為自己一切都是錯的，只有他是對的，讓你不自覺地追隨他的指引。對很多人來說，這不見得是壞事，盲目地追隨，要比獨立思考輕鬆，至少在故事中，梁道恩就是這樣面對這個學長的。

他搖搖頭，說：「算了，阿道，賺錢的事你就不用問了，賺了我也不會分你的。你只要負責跟我爽就好了。」

「爽你媽個頭，你差點害死我…我…我不會再跟你去…」

江伯昀臉上還是掛著那討人厭的笑容，緩緩地說：「你會跟我去，你不能拒絕我…聽好，一樣，今天晚上，七點後，西門町，等我簡訊。」

    《親愛的你》就是圍繞著這四個年輕男女的故事。我很喜歡推理小說的一點段落，將角色中最深、最秘密、最骯髒的部分翻出來，從中去解開謎底。因為死亡是一件大事，大到活著人不得不妥協，有人要盡力地去挖那些瘡疤，有人就要用力藏。在這掙扎之間，就可以達到小說的衝突，製造迷人的高潮。

    我希望《親愛的你》高潮不是只要破案的那一刻，希望讀者們能搭載著這些年輕角色的愛恨情慾，感覺一種在大學畢業前夕的爆炸，那力度將所有人的人生推離軌道，航向未知的方向……

這樣講可能太抽象，簡單說就是希望大家喜歡這個故事。

接下來我會上點幕後花絮，說說這本小說的創作到出版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