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我也走出距離,從SOGO走回家是五十分鐘,去市府捷運站則是半小時;我還用歌曲計時,算算這段路可以容納多少曲子?讓時間溶解在美妙的音樂裡……
電視新聞重複報導一則社會案件,手握麥克風的記者因現場吵雜而拉高音量,但鏡頭背後隱約出現一條綠蔭大道。我本能的躲開喧譁,收集好多個角度,終於拼湊出大致樣貌;心想,那條路應該適合健走吧!
自從愛上走路之後我就變得這樣了,不管多麼不搭調的話題,總能拉出一條軸線,透過它窺視另一幅風景。
起因是去年底我認識一對以「走路」為職志的夫婦(孫正春、陳梅香),孫叔叔以赤腳每天走超過六小時的路甩掉身上的腫瘤;梅香姊夫唱婦隨,也陪著先生一起抗癌。
某日閒聊,梅香姊談起舊事。十多年前她經常腹瀉,「有一次在日本旅遊,我忍很久,實在憋不住了,司機只好把車開到有廁所的地方,那司機好好,」我聽了噗嗤一笑,「我跟你剛好相反耶……」
我長期受便祕所苦,前一陣子還因此做大腸鏡,雖然檢查結果沒問題,但便祕依舊無解,醫生開的藥也不靈。她告訴我,「你去走路。」健走可喚醒全身活力,增進身體所有部位的健康,包括促進腸胃蠕動。
為了佐證健走的好處,她舉例說,紀政原本有尿失禁,是靠健走不藥而癒的;而紀政的貼身幕僚黃純湘的父親多年前被診斷肺癌末期,至多僅剩半年生命;當時紀政到醫院探望時,就給他「走路」這帖藥方,他因而邁出生命的步伐,七年後才走到人生盡頭。
為了說服我,她還喊出一個方便記憶的口號,「每日一萬步,健康有保固。」她補充說,「反正走路不花錢沒副作用,如果無效當運動健身也很好啊!」
我答應試試。不過並沒有馬上行動。
若干天後,我參加一場公益路跑。我是陪跑者。然而直到鳴槍起跑才發現旁邊的parnter心臟不好,根本無法跑,整個活動只好改為快走。
當天晴空萬里,陽光燦爛,真是走路的好天氣。就在抵達終點時,我的肚子突然咕嚕咕嚕的叫,感覺肚子裡正蠢蠢欲動,已經好久好久沒這種感覺了。我踉踉蹌蹌跑進廁所。是因為走路的關係嗎?
沒想到隔天一早,「咚!」的一聲,「好像走路有效耶!」自此,我暗自將「每日一萬步」列為隱藏版行程,徹底執行;不誇張,長年困擾的便祕問題就這樣消失了。我又驚又喜卻不敢說出口,彷彿剛懷孕的女人,得三緘其口,免得保不住戰果。
引領我健走的孫叔叔夫婦同時也擴展我的視野。
他們住埔里,九二一大地震前搬到現在的「光明路」,雖稱為路但更像巷;門牌號碼只到63號,全長不到一百公尺。災後的夜晚,有幾戶人家飯後坐在外面乘涼,看著這對新鄰居每天走來走去,多少聽聞他們的故事;鄰居們覺得,與其坐著倒不如跟著走,一個拉一個,竟帶動社區夜間走路的風氣。
他們晚上八點集合,沿著埔里小徑,走一個半至兩個小時,風雨無阻,每天走超過一萬步,至今超過十五年。這些鄰居們也因健走而受益,有的瘦身成功、有的血壓降低、有的改善失眠、有的更年期問題不見了……他們也貼心的到紙教堂旁的澀水社區鼓勵一位地震後腦部受傷的陳先生,「我們整隊『環村』,鼓勵他為健康而走!」
孫叔叔認為,每個人都要有固定的、屬於自己的一項運動,不一定是走路。他的兒子孫羽佑目前在美國從事腦神經科學的研究工作,每天做的運動是仰臥起坐和伏地挺身。但他從父親走路抗病的過程得到另一種啟發,「我覺得爸爸對抗腫瘤之所以成功,關鍵在於『堅持到底』。他在走路一百天內發現腫瘤不見了,心跳正常了,很多人看到成效就自動停止,而我爸非但沒有鬆懈,反而更堅持走下去,直到現在,持續二十幾年。」這種永不放棄的精神,深深的影響他。
孫羽佑的博士班念了九年,實驗室的工作需要一再重複,而且常常失敗,很多人都快崩潰了,「這時爸爸堅毅的形象就會浮現,他一天走超過六小時的路,即使遇到困難仍勇往直前,我這點挫折算什麼?」
其實,健走不僅是對生活態度的自我承諾,更是人生競逐,所展現的就是毅力。
他們夫妻在2011年曾參加環島健走。其中一段路在花東縱谷,197縣道的第24公里處,即是最著名的「碎石步道」,入口標示著,「碎石路段14公里,請小心駕駛。」放眼望去,不規則的碎石綿密滿地,梅香姊看得頭皮發麻,自動穿上鞋子,但孫叔叔仍不改其志,堅持以赤腳走。
這條碎石路曾在部落格被騎士討論過,有人直接載明「不要走」或「避開」;有人甚至用「惡名昭彰」形容……機車況且如此,更何況赤腳走路的人。
繼續往前走,他終於了解是怎麼一回事了,那些被機器壓碎的石頭有稜有角,一腳踩下去,所有的角度都尖銳無比;後來他發現路的邊緣有一點草地,他很高興的過去,不過那些草只是點綴而已,往橫向延伸還多一些,若要繼續往前走還是得回到碎石路上。
這時腳底傳來陣陣劇痛,他隨地坐下,翻開腳底,腳趾頭滲出鮮血,他用透氣繃帶纏起來,起身後他嘗試繞道而行,避免與碎石路正面衝突。
令人驚喜的是前面出現一條水溝,對他而言,猶如沙漠中看到綠洲,他最先看到水溝上面鋪有柏油,立刻走上去,沒想到後面的柏油路又被碎石子蓋住了,他很快的發現水溝裡沒有碎石子,馬上跳進去;無奈水溝不長,水溝走到底又得爬上來,而他的腳底已經血跡斑斑了。
其他隊友不時過來安慰他,孫叔叔可憐兮兮的擠出一點微笑,不然就咯咯輕嘆幾聲;他沒有穿上鞋子的打算,赤腳環島是畢生心願,怎麼可能因一段十四公里的碎石路就放棄?他在過去走路的經驗中得到一種啟示,「很多困境都是在堅忍時突破的,這種突破會產生無比的力量,支持你堅持到底。」
這一路上,百分之九十九的心思都在對付眼前的挑戰,雖然只有百分之一的時間欣賞風景,但作用很大。尤其了解生態的他還聽到畫眉鳥婉轉的叫聲;經過三十公里處的懸崖段,接著是一片蜿蜒的樹林,枯木老樹,孤獨挺立,頗有韻致,他忍不住駐足觀賞,發出驚嘆,「好美啊!」再往前走一會兒終於和柏油路重逢,太平洋風光若隱若現……
走完十四公里碎石路的感覺微不足道,卻又舉足輕重,想必更勝於環島一圈吧。「這是一項大突破,」孫叔叔說。
我在閱讀孫叔叔精采的健走人生後也邁開自己的腳步。
由於不習慣攜帶計步器,便以腳程一分鐘走一百三十步計,八十分鐘就超過一萬步,但走路的速度隨時間漸慢,所以我以九十分鐘、一個鐘頭半計為一萬步。這一萬步採「累計法」,五分鐘、十分鐘的計,很隨意,沒有非得一鼓作氣走完的壓力。例如聚餐的地點若在不遠處,就走過去;平日多走兩站再搭公車,同時提早兩站下車;甚至直接從公司走路回家。
我平日常走敦化南北路和仁愛路,兩旁樹影搖曳,隨時聽得到風吹樹葉發出沙沙聲響;有時穿越大街小巷,這才知道哪些巷弄是相通的,某家美食潛藏在某條巷子裡……
慢慢的,我也走出距離,從SOGO走回家是五十分鐘,去市府捷運站則是半小時;我還用歌曲計時,算算這段路可以容納多少曲子?讓時間溶解在美妙的音樂裡。
最後,我終於找到新聞背後的那條綠蔭大道。步道的兩旁盡是高大樹林,有與世隔絕的靜謐。陽光透過樹葉縫隙,斑駁地灑落一地;微風輕拂,非常寫意。這步道很長,離市區不遠,隨處找得到車子離開。
走了近半小時,突然稀里嘩啦的下起一場西北雨,球鞋進了水,連心情都溼答答的。這時腦海掠過一個念頭,「該搭車回家了!」但另一個聲音卻出面反擊,「大老遠跑來才走那麼一丁點路,很遜!」後來我放緩腳步,調整呼吸,在雨中一步一步踏實的走滿九十分鐘,走得汗水淋漓……經過那一次,感覺打了一場勝仗。
翌日,一個清新明朗的早晨,我踏進公園運動,覺得截然不同了。看著自己因健走而被修正過的身材,頓時腳步輕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