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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在民國五十幾年的時候
2007/06/25 15:37:57瀏覽769|回應0|推薦3

從小自我懂事開始,我們家就住在台北萬華後車站那個區域。

遠在民國五十幾年的時候,萬華火車站前車水馬龍的艋舺,一爬過跨越鐵道的天橋來到後站後,景況就完全改觀。原熙攘熱鬧職業介紹所、旅社、拉客三輪車場景,經天橋上彈唱月琴的瞎眼乞丐及煤油燈卜卦攤位後,後站橋梯走出即變成幽暗冷清的馬路。

往我家的方向走去,先是一家宅送煤炭的小店,一對母女一老一少,全年烏臉垢髮在矮房子前篩選分級撿拾來的火車燃煤,從兩圈眼窩及一張招呼呲裂的嘴,才稍可辨認出一張人臉來。

通過一家烈燄熊熊玻璃工廠及外頭歇息喘氣的打赤膊工人後,接著開始是一條有水泥房或騎樓商店的街道,那是我幼年生活的「上城」所在,舉凡我吃麵、跑腿買葯、寄信、租腳踏車、理髮、看漫畫等等活動都在這裡完成。「上城」是眼中富有的資產階級象徵,我小時多部的電視影集像勇士們、沙漠之鼠就是與其他小孩擠挨在這些上城人家窗戶外看完。

過了上城後街道不再筆直,兩側房舍也已多是粗亂砌磚加上隨意搭蓋屋頂所構成。我小時候的家就座落在這後驛區域的外圍,然而雖是外圍地帶但還未達頂級不堪程度,因為再隔五、六條巷弄,接連我們住家更為邊陲外落的區域還有房舍,他們緊鄰的就是一條俗稱黑龍江的大臭水溝以及一片垃圾場了。

在那年代台灣經濟在播種待萌發的階段,我的父母親和許多年輕夫妻一樣,離開農村家鄉,搬遷到台北巿來討生活,父母親帶著我們三個小孩租住在一棟突兀大雜院般的二層雙併樓房。小樓房直挻挻站立在違章彎曲街道巷弄中,樓房一半是舊瓶回收商的家,由一樓到屋頂陽台全堆滿一簍簍各式各樣的玻璃舊瓶。相較舊瓶商家碎白石粒外觀,我們租住的這一側則是磚頭空隙懸空長雜草,裸露生苔未塗抹水泥的磚頭牆面,與周旁一片凌亂搭蓋的矮小平房屋群對比,我們的住家像個衣衫襤褸的高個子,窘迫的站在一群矮腳人海中。

從我懂事到小六搬離開為止,房東這半片樓房租給了我們及三輪車夫一家,以及有個被包養女兒的一個油漆工七口家庭。加上房東四人組與他們來來去去一堆複雜的親戚們,這屋子一群人擠得滿滿,每家一室,廚房、浴間、厠所大家共用。現在回想起來仍覺不可思議,但我童年卻在那兒過得非常的愉快和熱鬧。

我們租下的是在二樓的一間西晒房間,由回收木條板釘成的通舖散佈大大小小鐵釘孔,我和二哥通常用這些床板上的瘡孔,以爸爸的仁丹來玩珠子枱遊戲,其中近食指粗的最大那一洞,則是二哥交待不可洩漏,他躺床上丟棄紙屑用的「便利垃圾筒」。床板上一張供念初中大哥使用的書桌,一台裁縫車、一座衣櫃及吃飯用的矮桌子,剩餘不大面積就是一家五囗晚上睡覺的地方。

房間西側有一扇對開窗戶,有時是我們踩越幾家屋頂,去拜訪哥哥同學家的通道。佔於高度優勢,從窗口可以遠眺到幾百公尺外的小學校舍,當我上了小學,同學間轟轟烈烈傳揚學校鬧鬼的一段時期,我晚上都不太敢將視線停留在窗外過久。

在住家屋頂陽台我們用奶粉鐵罐和破了底的湯鍋與臉盆,胡亂裁滿了一堆煮飯花、圓仔花的花草。

那時由我們住家屋頂可以清楚環眺台北盆地外環的山丘,乾淨青綠,裁植中正二字山坡和仰躺頭型的大屯群山,不必抬頭即可清楚進入視線。平時小孩子們在這地方佈放西瓜皮,引來免費玩具的金龜子,夏夜則是幾家住戶男人乘涼、露天睡覺的地方。

我們房東是個木匠,每天緩緩騎著腳踏車外出上工,房東太太天生痀僂瘦矮,受僱隔壁家作些玻璃瓶清洗零工。他們一女一兒大我十多歲不屬我們小孩一掛,大女兒在那年代被歸屬貪吃愛享受類型,滿房間歌本、「南國電影」及邵氏影星海報,晚間時刻在她後頭使用澡間常得大排長龍。一次因累常在外賒帳,被店家索討遭他父親痛罵後,吞葯自殺,在日後救癒前的好長一段日子,我常見三輪車上房東二夫婦像哺抱一名嬰孩在手,為懷裏一個昏迷不醒大人,不辭幸勞進進出出。

房東的少年兒子作水泥匠學徒,但「土水」沒學好卻當了一名流氓,厠所、屋頂有我常發現報紙包裹的扁鑽或小刀。他喜戲弄姊姊,再由姊姊石破天驚的破口大罵聲中取得樂趣。

隔壁舊瓶商生活一樣勤勞樸實,同住的阿嬤養了一隻四處遊跑,每天下蛋的老母雞。家裏四個名字各有福、祿、壽、財的兒子,年紀與我相仿大家玩成一片。免削的萬能鉛筆或是小姐送來圓胖玻璃瓶養樂多,都是他們家先引進的新產品。在他們家先有了電視以後,每天傍晚節目開播太空飛鼠、大力水手時刻,他家客廳自然成了一掛小朋友集合及媽媽們找小孩回家吃飯的場所。

遠在民國五十幾年的時候,那真是個不富裕的年代,我們小孩偶有機會代替大人,在黑龍江旁,看著漂浮而過的糞便或狗屍,排隊領取美國某某組織用大臉盆裝的鮮白牛奶外加幾粒艷紅顏色的營養維他命丸。一些時候我們則是至教會邀集的場所,耐心聽完聖經故事後,領回張張漂亮精美,寫滿美國字的二手耶誕卡。

在困苦年代,左右鄰居大人們是汲汲營營忙著討生活。拖拉龐雜板車早出晚歸,賣竹竿、痰盂、雞毛撣的左前家,炸油條、磨米漿、杏仁茶,下午出門叫賣的後面一家,小甘仔店賣「黑馬白馬」、「王哥柳哥」各類抽糖及挫冰、玩具的右邊家,搾愛玉賣粉圓、粉條的前面家,以及沒日沒夜代工剝毛豆仁的各家媽媽阿婆們;此外,還有許許多多的家庭工廠,那作傢俱、作印刷、作鐵畚斗、編藤椅的前後左右鄰居家,所有人無不為生活擔子卯足全力辛苦生活。

機器聲隆隆小巷道,伴隨高音量收音機「台北發ㄟ尾班車」、「素蘭要出嫁」的流行歌曲,或是張宗榮武俠廣播劇「鏘!鏘!鏘!」出招武功的音效琴聲,每日陽光溫煦早晨,粉黃粉白蝴蝶飛舞,那同時也是個孜孜矻矻充滿生存活力,對未來深抱希望的年代。

隨著時光過去,我們的生活處處跟著改變。我爸爸業務員工作,原本四處推銷的日光燈產品後來改由電鍋取代,最後電視及冰箱更成了主力產品,隔先生謀生的三輪車改換成了計程車。油漆工鄰居的大女兒接連生下了二個小孩,原本常來造訪的孩子父親,一個蓄鬍渣的歐吉桑最後好像消失了縱影;房東一位退伍北上謀事寄住的外甥,沒多久和三輪先生的女兒結了婚;房東另一位學著北上謀職的外甥女,則在這兒被油漆工的大兒子把肚子給搞大。廚房住戶各據一隅的煤炭烘爐,陸續換成了瓦斯爐,大家房間裏都各自買了電視,西晒窗戶望去各家屋頂已是插滿天線的景觀。不負大家努力生活的懷抱,大家日子都越來越有改善。

經過都市更新許多矮房子漸被拆除,黑龍江被加蓋成了一條四線的馬路。左右鄰居各有自己飛黃騰達的理由,陸續搬離開了那區域,我們家也有了自己的房子。

數年之後當我是高中生,回訪了已被新蓋公寓環伺遮蔽的小樓房,房東先生太太熱情的招待我這一眼看大的小孩。房子已不再出租,完全失掉往日烘鬧的氣氛。我們原一家窩居的房間,已成為房東兒子的新房,眼看嶄新床板和舊日擺置菜廚及數箱鸚鵡、十姊妹走道的空間,感覺竟然窄小的出乎我記憶中的樣子,我曾摔滾過的樓梯,原房東供大家共用的客廳,尺寸全都走了樣。

此後我未再回到我那小時成長的區域。聽爸爸描述,房東女兒後來在教會當了修女,不久卻因癌症過世,房東夫婦及愛喝酒的兒子不久也都相繼往生,那個家最後只留下房東兒子生下的兩個小孩。

( 心情隨筆雜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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