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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06/25 15:46:05瀏覽433|回應0|推薦2 | |
夜行 走出醫院大門,高聳大樓下迎面而來的晚風,像喝下一口蘇打汽水,顏面及頭皮突地感到刺麻舒張,帶來了一陣清醒,倏忽之間將整日來待在醫院內包覆腦殼的一層疲憊昏沉給剝了開來。 外頭不知何時下了雨,陰溼的紅磚道,正合這城巿的味道。剛過完晚飯時間,街上人潮開始湧現,穿著搭配特異又現代的一群小女生,正吱喳喧鬧地圍攏在捷運站入口處,女生們努力提供著糗事笑話,製造出陣陣哄笑聲,星期六晚上,她們也許正要集合趕赴一場LIVE演唱會。 我盤算著回南部的行程,一個四十幾歲的老男人如我,心裏直覺地是要趕緊回奔到一個太太二個小孩的家。平時是如何地抱怨自己日復一日的公式生活,太太為拖鞋、馬桶等等生活小事時常碎念著你,下班回家小孩的數學、自然考卷總是讓人心煩,對於自己這時候像隻鴿子般一心想飛回家的馴養反應,不禁倒輕蔑了起來。 我是不必急著回家的,除了這時候一趟車回到南部,太太小孩們已經就寢之外,深夜裏下了客運,那一趟計程車將會被敲掉多少錢,也讓自己細細地列在計算當中。就如同自己 我的車還停在小港機場外那片住宅區的巷弄裡。今早清晨突來的台北電話,大哥急促地說明近八十歲的父親如何被送進了急診室,接電話後詫異於自己並沒有驚慌的表現,當時除了感嘆歲月的不留情外,只是急著天一微亮要開車趕赴機場搭第一班的飛機北上,這一切動作反應,像潛意識裏預期或排練過的劇本般順暢而自然,當時心中充滿的僅是擔憂。 家人們不時用手機傳來爸爸的好轉狀況,原本的心情舒緩許多。近四十分鐘等待飛機的時間,我生怯不自在地走進信用卡提供的貴賓室,在裏面我免費解決了早餐,這是辦卡促銷廣告所告知的褔利,辦了這張信用卡家裏儲物間還因此多了被太太點名的一堆贈品。面容姣好穿戴著整齊套裝的貴賓室服務小姐,逕自在翻閱剛送到的早報,我臨上機前冒著被她瞅見的風險,多拿了二塊燒賣放進自己嘴巴,自己早已習慣成為年輕人眼中歐吉桑的標準模樣,對自己這樣的舉動一點也不感到意外。 在松山機場往醫院的計程車上,我告知司機目的地醫院急診處後,就開始讓自己沉耽於無言的思潮,面對我沉默的表情,這位 爸爸胃破洞造成了出血,醫生檢查出原因來後,在急診處當場以胃鏡作修補,醫生宣佈說一切無礙,一家人也因爸爸的生病,而在醫院爽利的消毒水味裏,有了難得的一整天聚會。 在這個清涼的夜晚,我決定等到深夜再回家,算準班次剛好天亮抵達高雄可以接上早班的公車。想想我有那麼充裕的理由可以暫且留在這個城巿,心情捷運站那群小女生樣地輕鬆起來。 打完回家的電話,我穿越醫院旁那靜靜的公園。早在幾十年前,曾和高中同學週末中午放學,背著書包閒盪到這兒,一群人找了僻靜的角落,把在學校廁所偷吸餘下的香煙,在這各自清光。那時只是追求反叛樂趣的即興之作,也不覺得抽煙有什麼美味,就像這當兒想享有片刻的放縱一樣。 我離開有點晦暗氣氛的園內,走到公園門口。經過了幾十年,這兒仍舊有幾處卜錢測卦的算命攤,暈黃燈泡下顯得清淡而無聊。曾同在這裡的少年遊伴們已各自紛飛不知去向,但算命的卻一直在此存在著。 公園外是大樓聳立的都市商辦區,也是較屬於年輕一代的區域,簡潔明亮的速食店聚集的盡是年輕人,路旁大片玻璃窗望進去,感覺開心聊天的人群個個明眸皓齒,全都那麼地開朗而又健康。他們都在講些什麼樣的話題呢?他們有沒有煩惱?這一代年輕人是父母細心呵護出來的寶貝,我想到和他們之間陌生難懂的距離,突然就感到玻璃窗內應有的吵雜一下子全都沒了聲音,像部無聲電影一樣。 繼續來到了一家兼賣唱片的飲料店,Hi-Hop音樂充斥整間的賣場,男女店員包頭巾或黑人爆炸頭,一式的街頭風格服飾,都是嘻哈舞者裝扮,像是進入嘻哈狂歡派對,店員顧客有的當場就隨著音樂微微扭動起身子來,他們自信又狂野極了。 我南部短襯衫的穿著,肩後背著一隻仿冒背包,看起來穿著和氣氛在這裡都有所差異,像是誤入叢林的小動物,我連忙轉身逃逸了出來。 過了一條馬路,我鑽進一家大規模的書局,選擇這邊要安靜適合許多。平常沒耐心翻讀的書,反倒一頁一頁的閱讀了起來。自己常有的經驗是:在書局結了帳的書本,連同外包裝及書籤,常常淪入被丟置書架無人理會的命運,尤其是對那些艱澀無趣卻又暢銷的管理書,像是掏錢買下後,就已經把這它的精華也一併吸收完畢似的。自己是用這種方法,在安慰自己落後潮流的恐慌,同時又彌補了一點點平時不喜閱讀只看八掛雜誌的墮落罪惡感。這又是我一樁中年後染上的惡習,捺ㄟ按呢,歐吉桑? 花錢為兒子買了套少年百科,就安心了自己望子成龍的渴望,聽從業務員鼓吹,訂了套日本語會話全集,就疏解了自己開口講日語需求的焦慮,年紀愈長,這情形愈是嚴重。許多例證事後都說明,衝動所花掉的錢皆僅只提供了購買當兒,那數分鐘的安慰。 直到播起了費玉清的歌,我才離開了書局。許多商家都陸續關門打烊,街道慢慢地安靜了下來。我在街道上閒逛著,一家飾品店老闆娘正 路旁騎樓底下我發現有些許的遊民出現,也許他們原早就已在那裏了,只是匆匆路過的行人減少,窩藏在角落的這些遊民才被注意到。我試想著,怎樣強大打擊可以把一個人打敗到如此潰散的程度?他們可以無視,完全不去理會全身的髒垢與尊嚴,遊魂飄盪般一整天。一個人放棄自己竟可以到達這樣的地步,是生活壓力這巨大的敵人嗎?一點掙扎都不想作,完完整整地交出了自己,從裏到外懾服歸順在他的腳底下。遊民朋友讓人心酸,沒有人去在乎他們,無法回想他們或曾有過的光鮮時刻。 我走到一家沒有打烊的漫畫書店,店面位於樓上,需從已關門補習班旁直通通的樓梯進入。走進店門,電子感應器大聲冒出一句「歡迎光臨」,我四顧店裏,感覺侷促又有些老舊。眼大大的女工讀生向我介紹消費的規則,曲迴裝潢裏有所謂的榻榻米包廂和四散各個角落的沙發椅,我點了可回沖的一壺花茶,找到一個三人沙發坐下,沒進過這種店消費,為免自己看起來像個生手土包子,盆栽後一區正看漫畫書的年輕人成為我參考模仿的對象。原來我可以放心地把鞋子襪子全脫下,雙腳夾住抱枕斜臥在沙發上。店內計時收費,四處的書架上以漫畫書為主,另外還供應各種巿面的書報雜誌。 已近午夜,鐘點消費沒學生證沒會員卡,我看完一份報紙加上幾分鐘的小盹,花了九十塊錢。步出漫畫書店我開始漫無目的地走著,此時天空開始飄起了毛毛的細雨來,失去燈光的摩天大樓,和背景烏七抹黑的夜空是一樣的顏色,我隱約聽到一首70年代熟悉的老歌,正由遠處某家招攬生意的咖啡屋播放出來,幽微聲音娓娓唱著:Same old song just a drop of water in an endless sea,…Don't hang on , nothing lasts forever but the earth and sky. Dust in the wind, All we are is just in the wind, everything is dust in the wind…,節奏輕快哀傷,世事就像風中之塵,不必沉重,不必慌急。 一部空載計程車粗魯地轉繞來問生意,我對他搖手後,吃檳榔的司機面露兇惡。路旁賓館簡單的霓虹招牌,安靜地跳閃著,其中「提供情趣椅」的那行字映在濕亮的街面上,時紅時綠特別刺眼。 偶有擦身而過的路人,個個表情木然,城市的舞台,換了另一氣氛的佈景,前批演員退埸,接演的角色一一出現。野狗形單影隻四處覓食,和醉酒嘔吐的男子交錯出現於街角,巨型廣告看板沒了照明後更顯龐大壓迫,裏頭拿著手機的女子睥睨著你。一連數家並排的電玩及刺青店仍燈火明亮,冷冷的光突醒在黑暗幽長的街道上,這時候的夜透釋出的是絲絲怪異的氣氛,一種光怪陸離的感覺。 我找到了一家PUB,裏頭客人稀疏散坐在四周木質的長背桌椅上,吧檯邊一排高腳椅空蕩蕩,倒是中央小舞池有一對男女正在隨著音樂扭動,冰涼美國啤酒讓我精神一振,驅離了逐漸襲攏上身的睡意,低重音響引領池中穿露肚裝的女子恣意地舞動著,相較和她對跳的那名男的,就有點笨拙和意興闌珊。座間一群抽香煙男女不時對著舞池上的人大聲呼喝鼓譟,傳來高亢笑聲,原來他們是一夥的同伴,心情高駭程度有點超乎異常,背對著我的染髮女生更是頻頻擺頭尖叫,八成許是嗑過了藥。 女性在這兒,似乎得到較多的解放,是不是平時在她們身上也有較大的壓抑?鄰座高椅背的一對戀人,不時傳來女生吃吃的笑聲,我握起曲線酒瓶,啤酒幾口咕嚕下肚,會不會有女人來向我搭訕?我這樣想著。 看看手錶半夜二點多,索然獨坐覺得有點無聊,搭訕?邂逅?這是非之地我也有可能在警察臨檢時被帶到警局或上電視,最後給了老婆小孩們一個超意外的震撼。 於是我推上PUB厚重彩繪店門離開,隨著門角掛鈴擠碰,〝噹〞的一聲,將方才的喧鬧綺想關在裏頭。幽暗街道繼續安靜無聲,搜尋陌生的夜,我從眼熟的便利商店買了支霜淇淋邊走邊吃,行行且行行。 該回家了,我低聲地準備向這個城巿說再見。不再飄雨,酒精燒暖的臉頰,加上沁涼的冰筒和徐徐晚風相搭配,我往車站的方向走去,閒適滿足的感覺很想唱首歌。 南下客運在暗夜的公路上疾馳,深色車窗外看上去盡像是漆黑無邊的鄉野,僅其間孤獨寂靜的路燈和它周圍星亮的一小片地面可以看清,我隱隱睡去。 高雄及微光的清晨在我醒來時同時映入我眼簾,一覺醒來天空換了件外套,公園銅牛、45層大樓一下都不見了。我等著公車到機場開車,早晨太陽閃射出刺白光耀,我不知不覺改以暢快的節奏啍唱著Dust in the wind的旋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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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