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鐵和我是哥兒們，雖然沒正式換過帖，三十年交情感情，應該算是兄弟了。能夠混一起這麼久，必然有其緣故，我們倆基本上一個模樣，鐵齒鐵心鐵紀律。

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不講情，只講理講法，我們兩個做起生意，六親不認。別誤會，我們絕不是奸商，從不欺善怕惡，從來童叟無欺。憑良心說，我們是商場的怪客，寧可不賺錢，也不幹髒事。奇怪，一樣是三鐵人士，我賺不了大錢，老鐵卻飛黃騰達，幾百萬翻成幾十億，成了名副其實的億萬富翁。

我和老鐵都愛哈兩杯，經常湊一起，邊喝邊扯。我倆喝酒也是同道，不愛白酒（白葡萄酒、白乾都不愛），紅酒隨意（不甚計較品牌）純粹佐餐，相比之下，我們都認為美食比較重要。威士忌則不同，比較講究，一定要單一純麥，不加冰塊，絕不能加。不是矯情炫富，這酒符合我們個性，單一、純粹、強烈、節制（少量，從不過頭）。

這種情況，一飄三十年，曾經，我們堅決生活要自我要求，那真不是驕傲自傲，是一種不害人不欺己的自我期許。心理平衡使人快樂，老鐵和我，數十年，問心無愧，快樂得很。

最近不對，幾次通電話時，老鐵聲音怪怪的，吞吞吐吐。幾晚睡不著之後，我忍不住了，和老鐵攤牌，「你是不是哪裡出毛病了？怪裡怪氣的，有問題直說，老哥經得起，你這樣子害慘我了。老婆喝大醋，說她去年不舒服時，我也沒這般緊張。」老鐵電話中，幽幽的呼了一口氣，「老哥！我們都錯了。」啊！我們買的鐵枝股票崩盤了嗎？不會吧！台灣第一世界第一的公司。「不是，是我們的堅持錯了。」單一純麥錯了？童叟無欺錯了？「不是，我們的鐵心鐵紀律錯了。」

老鐵最近和媽媽鬧翻了，鐵媽媽一氣之下，台北豪宅不住了，搬回鄉下破舊老家，窩在破榻榻米上，無論老鐵怎麼求怎麼跪，鐵媽心更鐵，幾天不理不睬。發生甚麼事呢？老鐵說，「我終於輾轉從老姐那裡得到一點風聲。」原來，老媽媽一天到晚管東管西，把個老鐵管瘋了，「媽！我都五十好幾了，不能喝幾杯？不能過半夜回家？」老鐵和老媽媽為了這點「自由」小事，小事化大，大吵了幾架。老鐵，鐵齒鐵心鐵紀律，三鐵本性橫了，反過來把老媽大大檢討了一番，一輩子老賬全抖出來針鋒相對，母子倆彷彿兩隻鬥雞，非鬥垮對方不可，甚麼樣毒言毒語都出籠了。最終，當然沒有贏家，老鐵躲進書房，單一純麥幹掉一大瓶，老媽媽更慘，隔天就進了醫院，血壓破錶，心臟衰弱。

老鐵說著說著，電話中哽咽不止，「前陣子看了一齣電視劇，劇中有句話經典，『親情愛情，講情，不講理。』想想我這人，一生自認耿直，事事講求對錯是非，無形中，對媽媽也是如此規矩。」「我真是個冷血混蛋，老媽媽錯了又怎樣，講甚麼理，爭甚麼對錯。」「那一晚，萬一媽媽掛了，我也別活了。」

老鐵涕泗縱橫之際，我的脊樑骨一陣冷颼，眼眶不禁也紅了。上次回台灣，我不也冷眼鐵心對著自家老媽，飆了三天三夜的「安全道理」。老媽一句話也沒回，躲進了房間，我氣得又加上幾句。現在想想，當晚媽不知道傷心成甚麼樣子，就為了一點「安全」鳥事？值得和老媽翻臉、爭理、論對錯？我簡直就是，一個冷血混蛋，混蛋！混蛋！

我告訴老鐵，「我們都是笨蛋加混蛋。」老鐵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