郵輪夜航，破曉時分，上頂層甲板看日出。

甲板面對東方船欄邊，有一長髮披肩鬍髯垂長的長者已佔了望海好位置，等待日出。這位長者著寬鬆布衫，功夫鞋，外表模樣讓人覺得應該是位老年人。當我走近，看了一眼他臉上表情及挺挺攀欄神態，又覺得他並不蒼老。

我和他並肩倚欄而立，站在船頂。黎明時分，眼前一片斜傾交錯如皺褶般疊蕩的墨藍波峰和波谷。伏貼海面的晨靄，猶豫著將散未散，四方一片寂靜。

晨風攀著舷牆上來，我們迎風而立。忽而曦暉自遠方橫批掩至，高高船頂率先照滿了光。我們所站立的船頂甲板位置，如投焦燈照亮的一方舞台。

破曉這時，身旁這位長髯者，忽然自胸腔而喉頭，發出一連串聲音：咕魯、呼嚕、咕溜，咕魯、呼嚕、咕溜 … 這聲音由三個不同音節為一組，串接成持續的一連串音組 … 咕魯、呼嚕、咕溜，咕魯、呼嚕、咕溜 …

他音色悶沉，並不悅耳，他挺立船欄邊，淋一身光，居高臨下對著海面吟哦。他音調內含，並不昂揚，幾分像甚麼野生動物破曉或黃昏跨界時發出的鳴吼。音流一波波綿綿不絕，逐漸形成從船頂搭著晨曦鋪照於海面的一股股脈衝。

左側三十度五十米距離躍起一朵雪白浪花，啊，是一條躍水扭擺的雨傘旗魚；右邊六十度角約百米處，激起三、四朵白花，是一群齒鰆拍花，啊正前方，大片大片水花如細碎掌聲紛紛響起，是一大群嘩嘩湧躍的青藍魚群 …

咕魯、呼嚕、咕溜，咕魯、呼嚕、咕溜，他一波波呼喚，持續不輟，像在點名，整個船邊，水花魚躍，如音流裡一組組、一群群活躍激盪的音符。船邊海面，整片水滾開了般，翻滾黎明。

躍起，衝落，我的心、我的驚呼跟著音波旋律跟著魚躍奔馳在浪間起伏，一時拔不回來。

不曉得持續了多久，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咕魯、呼嚕、咕溜的音流慢慢停了下來。海面這場熱鬧像是離了爐火的一鍋湯，逐漸緩和，慢慢平靜。

原來在身邊的這位長髮長髯者，不曉得甚麼時候已離開船頂。我即刻追進艙裡，跑了好幾層甲板，沒追上他。

怪的是，接著好些天的郵輪航程中，不曾再見過這位長髮長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