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圖◎應語）   

發現新種海豚！

兩隻成對，一共四隻，緊密的游在一起。

體型一大一小，大的密切環顧著小的，小的像母星旁的衛星，一路緊緊攀隨。兩對海豚的組合關係以及互動行為，顯然是媽媽帶小孩的一雙「母子對」。

這兩對母子海豚身形流線流暢，大致和一般尖嘴海豚無異，眼線和嘴線都牽成始終微笑的標準海豚表情。

和一般尖嘴海豚不同的在於這四隻海豚的額隆明顯突出，幾分像是各自戴著一頂帽簷尖突的棒球帽，也幾分像是雄性鬼頭刀頂著一頭如斧的額隆。

鯨豚類在地球上不過八十一種，如這四隻誇張頂著尖突額隆的海豚，記得既有的鯨豚圖鑑裡確定不曾見過。

肯定是發現新種了。

另外，這兩對新種海豚，頭胸部還繞著一道發著虹光的醒目寬邊斑紋。這道斑紋裡好些色澤都發著螢光。除了頭戴棒球帽，還各自環了一道亮麗如虹的花彩圍巾。

還有他們的尾柄部，也各自環著一圈花紫色楔形圖案，像極了非洲東部桑答斯巴尼亞原住民族紋在腳踝如腳環的刺青紋飾。

海豚體色一般以黑白為主，除了成年後全身會化為粉紅色的粉紅海豚，其他種類頂多含蓄的在少許部位綴點些黃褐或粉紅色澤。一般海豚身上的斑紋也以保守的條帶狀或斑塊狀為主。

如果演化也允許講究時尚的話，這四隻新種海豚的形樣和斑紋體色，顯然是大膽的朝著新潮的方向在演化。

這兩對新種海豚，一前一後，從容地往街道的那端游了過去。

趕快，錯過可惜。

我心跳劇烈的一口氣跑到設於島嶼東南角落的海洋生物研究中心，氣喘吁吁興奮地告訴研究海洋生物多年的妳：｢是新種海豚，確定是新種海豚。」

我將如何遇見，發現地點，以及將這兩對新種海豚的形體、斑紋、行為等等初步觀察，簡短扼要的向妳匆匆敘述了一遍。

妳是一位研究態度嚴謹的海洋生物學者，認識妳是因為妳的研究計劃曾租用我的漁船當工作船。後來，我的網具上若是掛著未曾見過的海洋生物，或是我海上作業若是遇見一些奇異難解的現象，都會跑來與妳詢問，與妳攀談。

難得的是，妳總是以誠懇的態度接待我，並耐心回答我提出的形形色色各種海洋問題。

「他們不過是一趟登山計畫中的挑夫。」妳絕不會像島上某學者如此形容海上配合研究計畫的漁夫。

無論何事請教，除了優雅及專業知識豐富的談吐，妳從來不曾讓我覺得你是高高在上的學者，也絲毫不會讓我感到與妳身分的差別。

聽說妳還在學校教書時極受學生喜歡，因為，妳時常指引學生看見教室窗外穿梭在大樓與大樓間的海豚群。

當我向妳匆匆敘述了發現新種海豚的經過。

  ｢走！去追，快！」妳似乎認同我對新種海豚的初判。

我們一起匆匆趕到剛剛發現新種海豚的那條街口。

向左看，向右望，我們並肩佇立在十字路口。

忽然一陣讓我暈眩的陌生感襲來，霎時間，我感到恍惚。似乎完全迷失了當時四隻母子海豚游去的確切方向。

左手邊街底，燈火閃燦，人影雜沓，一場夜市聚了人群和熱鬧阻在街尾。母子海豚不可能往左方熱鬧的夜市裡擠，我想。

｢那邊！」做了判斷後，我抬起右手臂，斷然指向街道右側。

妳一點也沒懷疑我在街口剎那間的猶豫，即刻跳水似的，往街道中撲身一躍。

彷彿一陣噗通水聲一陣漣漪從街心傳來。

我也縱身一躍，隨後跟著。

之前妳曾說過：「當我們心裡望著海，之間的所有空隙，都有可能出現海豚。」妳也曾說過：「海豚是風景的調味料，任何心裡的風景只要多了海豚點綴，味道就會不一樣。」

緊緊攀游在妳後側方，我看著前頭匆匆游在空氣中的妳。

沒有水液遮掩，沒有水波攪擾，妳奮力踢腿、划臂，妳游在空氣裡的動作近似赤裸。

我訝然於妳在空氣裡的游泳姿勢，竟然幾分粗魯。

不像過去妳在我心目中完美的學者形象。

我也即刻意識到自己空氣裡不雅的游泳姿勢。

趕緊收斂了些游泳動作，怕妳回頭看見，我不敢再大弧划臂、用力踢腿。

但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

  這一刻，恍然想到，發現新種海豚和街道裡游泳追逐海豚這整件事，似乎有些荒謬失真。

  ｢真的假的？」一邊游，我再三質問自己。

  忽然一陣心虛。

  但還是緊緊跟著妳奮力游了好一陣子。

  這整件事不是合不合理，也不是游泳姿態難不難看的問題，我心裡安慰自己：幸好，我們兩個的游泳能力，即使加起來乘以二，再怎麼拚，也不可能追上那四隻新種海豚。

  妳跟我一樣，算是這海島上少數頻繁接觸海豚的人。妳是海洋生物研究員，我則是因為海上工作。因而，我們倆算是這座島上少數經常夢見海豚的人。

  曾與妳聊過彼此種種不同的海豚夢。

  我發現，我們的海豚夢和別人不同。

  他人夢裡的海豚大多留在海上，我們夢裡的海豚早已上了岸。

  在街道間徘徊，在大樓間穿梭，在屋子裡逗留。

  「你的海豚夢比較粗獷原始。」有次妳告訴我：「就像海明威書裡的老人，夢見岸邊的獅子，夢見海上划船的土著。」

  妳的話讓我想到，海豚們的遠古祖先是在陸地上生活的中爪獸。

  但我曉得，我的夢無關於遠古世代，無關於中爪獸，我的海豚夢只是海陸兩個空間混淆而已。

  「他人的海豚夢比較中規中矩。」陸地是陸地，海洋是海洋，人是人，海豚是海豚，各有所屬領域，各有不同活動範圍，我說：「他人腦子裡的檔案歸類較為清楚明白，我的資料匣一片混亂。」

  妳不認為。

  妳安慰我說：「這海豚資源極為豐富的海島，許多人從來不曾夢見海豚。」

  儘管比起我妳理性多了，但我還是納悶，為何一聽見我說發現新種海豚，妳仍然毫不猶豫，直接跳下去直接追上去，毫不顧慮學者或女性形象。

  妳回答說：「追逐夢想，不是都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