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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8/30 11:25:43瀏覽690|回應4|推薦38 | |
金門行~~ 我突然想到,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台灣, 我要看看自己是如何離開台灣的。金門如今在台灣成了觀光的景點,是我在大學時代,作夢也想不到的事情。那時,金門是前線戰地,要服兵役時,大家難免耽心會被派往屬於前線的金門和馬祖。要是不幸被抽中了要到前線去,大家都戲稱是中了「金馬獎」。 我大學畢業時,是實施預備軍官考選制的第一年。我順利考上預官,在成功嶺受了三個月嚴格的基礎訓練。訓練結束,在準備接受另外三個月的分科教育時,長官為我們抽籤以決定在分科教育結束後,我們將前往的部隊。我被抽中了「金馬獎」。 在三個月的分科教育中,「金門」這兩個字,總是在人最沒有提防之時,不由自主的出現在腦海裡。金門,對我們而言,是個很神秘的地方。對於所謂的前線戰地,我唯一的印象是從戰爭影片而來的,實在不知道金門和那許許多多中外戰爭影片裡所描述的戰地,到底是否一個樣子?對於自己未曾去過,未有經驗的金門戰地,想起來,心裡難免會有點忐忑不安。 三個月的分科教育很快的結束了。我接到通知,在農曆年初三要到高雄補充兵營報到。南部是我極陌生的地方,要如何前往高雄補充兵營,我是一點概念都沒有。幸好大學同校不同系的熟朋友土匪,跟我在分科教育時是同一個連,又跟我同樣抽到「金馬獎」,要前往同一個野戰師。他是高雄中學畢業的,對於高雄地區相當熟悉。他很好意的對我說:「我有個哥哥住在嘉義市,你何不在年初二從北部先到嘉義來,跟我在嘉義過夜,次日我們一起到高雄補充兵營報到?」 就這樣,我們到了山上的補充兵營等船。船遲遲不肯來。每天傍晚吃過飯,土匪跟我遠眺山下的高雄港,猜測軍艦是否已經進港,會停泊在何處?我們總是這樣望著,直到港灣的燈火一一亮起。 等了四、五天,船終於來了。我們登上了太武輪,因為是軍官,還分到了一個床位。 船艦起航的時候,我突然想到,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離開台灣,我要看看自己是如何離開台灣的。我走到甲板,顯然許多人跟我有同樣的想法。船艦破浪而行,我們站在那兒往後眺望。高雄港在視野裡由大漸漸變小,終於消失,最後就只看到了海天一色。 看著船舷兩側鼓動的浪花,久了,我覺得眼花暈旋起來。我跌跌撞撞的回到我的床鋪。正要躺下去,一陣欲嘔的難受,忍不住大口一張,胃裡的食物就像水箭般的噴射出來。從此二十八個小時的航程,我吐得連膽汁都吐出來了。最後胃裡吐得空無一物,只有乾嘔。暈船的難受,真是要命,個中滋味﹐就只有過來人才能了解了。 在上船前,搭船經驗豐富的補充兵營老士官教導我們說,如果暈船嘔吐,在吐後要記得進食;換句話說,必須吐了吃,吃了吐,這樣體力才容易恢復。這真是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困難。當一個人吐得難受到簡直都不想活了的時候,那裡還會想到要進食呢?而且那次航行,後來據說除了風浪大之外,也因為壓艙的重量不夠,使得一些老船員都暈船嘔吐了。 船抵料羅灣,各單位派車來接。我被接到師部的時候,看到師部指揮所前面和附近有一些砲彈衝擊的孔穴,有點觸目驚心。「是前兩天中共從對岸打過來的。」有位長官笑著解釋說:「大概是共軍知道我們這一師即將回防台灣,送給我們的臨別禮物吧?」 望著那些砲彈所造成的孔孔洞洞,前線、戰地,就突然變得那麼真實,那麼具體起來了。 (2009-08-29) 【附記】 在補充兵營等船的那幾天﹐吃過晚飯﹐土匪跟我總是站在那兒遠眺高雄港。那時﹐他就喜歡唱兩首當時我們都很熟悉的西洋歌曲。一首是「Let it be me」﹐另一首我已經忘了曲名﹐只記得歌詞是這麼開頭的:「I saw the colors of the rainbow, up there against……」(有人還記得這支歌曲嗎?)他唱起來有點淒婉﹐我聽起來有些蒼涼﹐可是如今想來﹐當時仍是以年輕人的強說愁的成分居多。 在補充兵營所吃的饅頭是我這輩子所吃過最大的饅頭;看起來像個小枕頭。但﹐那也是我這輩子所吃過最難吃的饅頭。顯然是因為伙房的人們懶得揉麵﹐就讓它恣意的發起來。有如小枕頭的饅頭﹐輕輕一捏﹐就變成小小的一團。 我抽到「金馬獎」其實不算什麼。我的好朋友泡桐﹐他被抽到了「反共救國軍」駐紮在馬祖海外的小島上﹐吃了更多的苦。 在金門的時候﹐我也還算頗能苦中作樂的了﹐因為不管在什麼環境裡﹐心靈的天空總是廣闊自由的。不過﹐在八、九年後﹐在異國飽受當留學生思鄉念家之苦的時候﹐金門這個戰地﹐居然在孤寂的深夜﹐會浮現在我的腦海裡﹐這是我怎麼也無法預料得到的。 對於自己所接觸的人、事、地、和物﹐總要多一些溫柔和珍惜﹐because you never know when they might come to you to comfort you。 下面這篇﹐就是 1980 年的隆冬﹐我在寒夜孤燈下所寫的「金門的春天」。它發表在中央日報的副刊上。金門的春天上岸的時候 風寒仍料峭 春天方開始 夾道的木麻黃 黃色的小花正開放 一路開往村鎮、坑道與碉堡 樸素的村鎮 是小小的古典 顯示在古意盎然的建築上 雅緻瓦片覆蓋下的屋簷 彷彿有呢喃軟語的燕子出入 圍牆轉角的街道 也宛若有俊秀的高士 騎馬前來 坑道是盤踞的龍虎 隱藏在雄偉的山嶺下 小小的野花也搖曳生姿 在嶙峋的山岩石壁間 高高的碉堡 是小小的孤寂 立在大葉合歡的樹林 和高粱田之間 再往前 就是蔚藍的海洋了 點點漁帆似覓食的鷗鳥 大陸的山脈也依稀可見 入夜以後 沉寂與黑暗 使世界透著神秘的氣息 我這嫩嫩的預備軍官 離開溫暖安全的碉堡 穿過如魅影密佈的樹林 和風吹草動的田野 一崗崗一哨哨的 查訪 細雨紛飛的日子 最宜在岸邊凝望 迷濛的洋面 是一片醉人的溫柔 若天氣晴朗而明燦 在山巔的岩石上 一根綠草在手上 一朵紫色野花在唇際 靜坐遠眺 白雲蒼狗 悠然變幻 世界似無紛爭也無憂愁 當小徑大道一路落著 木麻黃的毬果 島上的春天 送我到船上 就僅這麼一個春天 在金門 一別許多年 卻在異國的隆冬 惦念著 一九八零年一月十一日寫於德州 一九八零年一月二十七日刊於「中央日報」副刊 Grand March - Aida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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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