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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1/08 09:37:40瀏覽5786|回應5|推薦41 | |
綠竹園~~ 化為千風從山上的祖塔下來﹐在快抵達老家的時候﹐先要路過綠竹園。姪女婿沛祥停了車﹐讓我下來。
綠竹園在我來美唸書之前﹐是一片廣闊的晒穀場﹔從我幼年有記憶起﹐那就是一片廣闊的晒穀場。收穫季節在這兒的熱鬧繁忙﹐早已深深烙進我兒時的心靈中腦海裡(我曾為此寫過一篇短文「淡淡的青草味」)。在我當留學生期間﹐祖父去世了﹐繼承這塊土地的父親﹐把這片已經不再充當晒穀場的土地﹐開闢成綠竹園。
在爸媽從內湖搬回老家居住後﹐除了在廚房後面的那塊地﹐種了許多金針和其他蔬菜之外﹐綠竹園就成了爸爸的生活中心。每個星期我打越洋電話回去﹐話題常常是離不開那片綠竹園。「你爸爸到綠竹園整地呢。」「你爸爸在綠竹園施肥還沒回來呢。」「啊﹐整天都在忙著整理和清洗你爸爸採收回來的綠竹筍﹐很累人呢!」「今年綠竹筍大豐收﹐自己根本吃不完﹐只好到處送人了。」「新鮮的綠竹筍生吃﹐非常的清甜。還記得生吃綠竹筍的甜美嗎?想吃嗎?想吃啊﹗可惜沒法寄至美國給你嘗嘗。我看下次你就選個竹筍盛產的季節回來好了。」媽媽總是這樣對我說。
後來知道每天爸爸到綠竹園忙﹐多半是在中午十二點半左右﹐才會回家吃中飯﹐那正是我這兒的深夜﹐所以我總是等到這個時候才撥越洋電話回去﹐這樣﹐跟爸爸和媽媽都可說說話。常常是先跟媽媽聊了好一陣子﹐她就會說:「啊﹐你爸爸剛走進家門呢。」於是我就隱約聽到媽媽對爸爸說:「你兒子打電話回來了。」然後我又隱約聽到爸爸說:「妳先繼續跟兒子說話﹐我去換掉汗水濕透的衣服﹐等我洗把臉就來。」
爸爸會興致盎然的對我描述他在竹園裡工作的情形和對未來的規劃。
媽媽去世之後﹐每個星期打電話回去﹐父親在話語中﹐都會流露出對媽媽的思念和生活的寂寞﹐然後又怕我擔心﹐就警覺的轉了話鋒﹐對我說:「我會盡我的力量好好過日子﹐不用為我牽掛。」
父親依舊每天到綠竹園去忙碌﹐只是忙回來﹐已經不再有媽媽等在家裡跟他說話﹐採收的竹筍﹐也不再有媽媽負責清洗和整理。
原本身體健壯的父親﹐在他的小腦輕度中風之後﹐身體是每況愈下了。可能是小腦控制身體平衡的機能受到損傷﹐所以他坐在椅子上﹐有時會不由自主的滑倒地上。他不再能到綠竹園去工作了。這樣缺乏了運動﹐再加上媽媽已不在身旁﹐使他對生活失去了歡樂和期待﹐他對自己失去了信心﹐記憶開始迅速的衰退﹐原本健壯有力的雙腿也變得瘦弱沒有肌肉。散步﹐他從原先能自老家門口走到鎮上的市場買菜﹐到變成最遠也只能走到綠竹園了。以一般人的腳程﹐從老家門口走到綠竹園﹐也只不過是三﹑五分鐘的距離而已。
哥哥說﹐在爸爸去世的前一兩個月﹐帶他散步﹐爸爸邊走就邊開始大聲的唱起歌來。我問妹妹知不知道爸爸大聲唱歌的事情?
妹妹說﹐知道啊﹐在最後一次去探望爸爸的時候﹐爸爸堅持要送她一程。從老家走到綠竹園﹐他就是忘情的﹐大聲的唱著歌。
唱著什麼歌?我問。
一些日本歌啦。妹妹說。
什麼樣的日本歌?我接著問。
妹妹想了一會兒﹐說﹐就是一些日本童謠啊。對了﹐就像我們小時候﹐爸媽為我們唱的那些日本童謠啊。
爸爸那樣大聲的唱歌﹐你會覺得尷尬不好意思嗎?我忍不住再問。
不會啊。妹妹說﹐反正是在自己的老家﹐聽到的也只是自己的親人﹐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還挽著他的手﹐跟他和著唱呢。
在父親逐漸失去記憶後﹐也許他的心智就回到了純真的過往吧?人生的悲歡離合生離死別﹐到最後不過是回到原點。
一大片的綠竹園﹐一叢一叢的﹐整齊有序﹐這些都是幾年來爸爸心血的成果。自父親停止整理綠竹園起﹐已有一段時間缺乏照料了﹐地上開始長了一些雜草野花﹐有的竹枝已被牽牛花所攀附﹐開著一些紫藍色的花朵。
獨自站在那兒﹐那無數的枝節葉片﹐在和風中﹐搖曳著﹑飄動著﹐若靜心聆聽﹐好像是可以聽到有人在細語﹐好似可以聽到﹐爸媽那不斷的﹐輕聲的叮嚀……
(2008-01-07)【附記】 此文刊於世界日報副刊,日期已失落。
在 Skype 上筆談的時候﹐妳好意的傳來一支歌曲給我﹐說那正適合我在此刻聆聽。妳把歌曲的背景和中文的翻譯都傳來給我了。
我含著淚水﹐反覆聆聽了許多遍。
我想起將父親的骨灰送上祖塔的時候﹐站在那兒遠眺﹐在極遠處的高速公路上﹐是些往來奔馳﹐寂靜無聲的車輛。風輕輕的吹著﹐盈耳的是微風拂過枝葉草叢的絮語﹐會讓人產生一種親人就在旁邊低語的錯覺。當我站在父親花了心血整理的綠竹園裡時﹐和風拂過竹林﹐在寂靜的田野﹐那細碎的聲響﹐也讓我好像聽到了親人就在旁邊低聲說話。
逝去的親人﹐化為千縷微風﹐輕拂我們的心田﹐輕拂我們的髮梢﹐那樣的無所不在﹐那樣的天人合一。我很喜歡那樣的想法﹐那帶給我很大的安慰。
真是謝謝妳的好意。
歌詞的中譯:「化為千風」 (譯:張桂娥)
請不要佇立在我墳前哭泣
秋天 化身為陽光照射在田地間
請不要佇立在我墳前哭泣
化為千風 我已化身為千縷微風
翱翔在無限寬廣的天空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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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心情日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