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暑期，菲律濱似乎比往年更熱，每日驕陽似火，酷熱難耐，一波波熱浪朝著都市水泥樓牆席捲而來，即便閒賦家中，每天也難逃大汗淋漓，口乾舌燥之苦。惟有想到於日漸近的北歐旅程，每天回味著北極圈的冰山與白雪，涼爽怡人的空氣，清甜的水，還有靜謐幽雅的景致……那顆被燥熱熏烤得煩躁不安的心似乎才有了片刻的寧靜。

　　總算挨到五月的第二週，終於到了那日日盼望的與女兒重逢的時刻。我提著一箱裝滿了女兒日思夜想的花花綠綠的鄉情之物，孤身一人踏上了飛往丹麥的旅程。

　　四年前到北歐旅行，搭的是瑞士航空的班機，此回則換了蘇蘭航空，全程需轉機二次，耗時二十小時方可抵達哥本哈根。由於轉接時間較為緊湊，算起來比上回縮短了幾個小時，不過此行是「孤獨之旅」，怎比以前「傾巢出動」之悠然自在。然而心中那份熱切的期盼早已將一切置之度外，一心只想著早一刻見到久別的女兒。

　　航程裡最長的一段是香港到赫爾辛基，有十個多小時，我的座旁是一位年輕漂亮又時尚的歐洲女孩，我注意到在漫長的旅程中，她除了用餐外多半時間是用飛機上的毯子，像包粽子似地將自己從頭至腳裹得嚴嚴實實，更奇的是把一張輪廓分明，線條柔美的臉也一並埋沒進去，旋即按動調節按鈕，將椅子大幅度朝後傾斜，接著便倒頭呼呼大睡。這種奇特的裹法我還是頭一回見到，而這麼亮眼的女孩也能如此隨意和不顧一切，這也全然超乎我的想像，不禁對她產生了一絲好奇心。

　　晚餐時分她終於醒來，我正想著找句話來個開場白，緩和一下嚴肅的氛圍，她卻主動開口和我說話。原來她是瑞典某大公司派駐香港的職員，此次放年度有薪假回斯德哥爾摩休假。早已聽聞瑞典乃至北歐頗為有名的女性獨立和女權主義，望著眼前這位活脫脫的瑞典女孩迷人的藍色眼睛，我感受到了一股受強大內心所驅使的堅定與自信的力量在緩緩外釋，那一刻我更加確定，作為那些國度的女性因為有能力獨立，又能得到社會的認同而活得辛福自在那是必然的。

　　用完晚餐後和她閒聊了一會兒，間中向她求證了一個聽來的很「女權」的疑問，也得到了她的證實，這無疑令我對她們那種徹底的，乃至於淋漓盡致的獨立人格而肅然起敬。在全球多數國家，尤其是某些亞洲國家的女性還執著於讓男性為她們開車門、提手袋，千方百計地示弱，一刻不停地小鳥依人時，北歐的女性卻早已經視此為一種嚴重的性別歧視，她們斷然不給予男性有獻此殷勤的機會，所以即便那裡的男性的內心尚存有一絲傳統紳士的情結抑或憐香惜玉之心，望著內心如此強大的女性也只得望洋興嘆了。看來那些國家的男性要比多數國家的男性幸福多了。不過，以多數亞洲國家固有的價值觀而言，女姓如此「陽剛」應該就叫吃虧或傻子了，誰不知那些個示弱的背後隱藏著的是更多的獲取，也難怪現在某些女性在男性面前盡情裝弱賣嗲都還來不及呢。

　　大概工作太累的緣故，瑞典女孩不一會兒就開始犯困了，見她又開始包起「粽子」來，我也只好知趣地轉頭看自己的電視了。

　　望了一眼電視屏幕裡的飛行圖，發現離目的地還有千山萬水之遙，想想還是別看得好，與其讓自己更覺時間難熬。不如索性學起旁座倒頭大睡，一覺醒來果然發覺時間被謀殺了許多。隨著飛行圖裡那架朝著目的地不斷前行的飛機離哥本哈根越來越近，我的心也隨之興奮莫名。仔細想來，這種興奮之情和四年前首次造訪歌本哈根相比卻又有著某種實質上的區別，前一回是抱著一種觀光遊覽的閒情逸致而去，雖也興奮卻不強烈，而此次是去看望久別的寶貝女兒，內心的那一份熱盼與急切只有自己知道。這種心理狀態大概只有當了母親的人才能體會。不由地想到早年我們家孩子在一年多的時間裡像長全了羽毛的小鳥，一隻隻飛出鳥巢，自顧自地飛向自己的理想王國，只留下獨守空巢的父母。

　　當時還很年輕，似乎從來沒想過父母的感受。直到有一天父親來信，告訴我母親在我們相繼離開後，變得鬱鬱寡歡、寢食難安後我才恍然大悟。可那時的條件與今時不可同日而語，長途電話費奇貴又不方便，至多也只能勤著寫信，可一封信來回得上月時間，哪像現在天天發電郵，三天兩頭還要視頻聊天，可見當年父母思念兒女的日子有多煎熬難耐呀！

　　飛機開始下降，一陣小小的波動打斷了我漫無邊際的思緒，終於徐徐降落在赫爾辛基機場。沒到過的地方，新鮮感自然是有的。舉目望去，是個規模不小，設計現代的機場，和預先在網上瀏覽過的圖景相差無幾。入境處的移民官態度友好，語調柔和，問了我些話後，便建議我既然有申根的簽證，何不多走幾國，也到他們芬蘭看看？盛情難卻，我只得答應他若時間允許定不虛此行，於是他微笑著祝我旅途愉快。我則心情愉悅步履匆匆地趕往轉機口，趕不上去哥根哈根的飛機可就麻煩了。

　　不待把座位坐熱，透過舷窗望去哥本哈根的輪郭已依稀可辨，那些像綠寶石般散落於蔚藍色水面的島嶼尤記憶猶新，想著即刻將見到可愛的女兒，一年未見的她會是什麼樣子？變瘦還是變胖了？心情不禁有點激動……

　　推著行李走進機場大廳的第一刻，遠遠起便見到那張笑眼如花的臉，依然是一隻快樂的小鳥，無憂無慮。再細細一瞧，高挑勻稱的身材，一張神彩飛揚，皮膚細膩，膚色柔美的臉，果然一方水土養一方人。美若童話仙境的哥本哈根，把人從裡到外一並滋潤得彷若一葉還沾著露珠的，青翠欲滴的荷葉。伴著一聲熟悉的單字重音呼喚，「媽」，女兒快步如飛一下來到眼前，沒有激動的擁抱，卻是一連串急切地詢問旅途的狀況，接著不由分說，卸下行李一手一箱拉著就走，望著她乾淨利落的動作，堅定自信的步伐，堅定自信的步伐，我不由地喜從心來，昔日那個成天纏著媽媽不放的小女孩，怎麼於轉眼間長大成人了？

　　走向地鐵站回女兒住處的當兒，我母女倆已開始熱烈地討論起幾天後將開始的歐洲行程的細節，按原定計劃我們將用十五天時間走一趟五國自助遊，可以預見在舟車勞頓上會比隨團旅遊來得辛苦些，但樂趣和個人自由度上會好得多。

　　下了地鐵還得走十分鐘路才到女兒租住的公寓，走在鋪著淡粉紅色石磚的小路上，一陣陣花香撲鼻而來，這才注意到街邊整齊地排列著一種不高的樹，一簇簇由細小花瓣組成的白色花團正齊齊怒放著，把晚春的哥本哈根熏染得如此馨香宜人。

　　公寓就在一個公園的對面，環境優美潔淨，樓裡亦是整潔而安靜。打開公寓的窗子，深吸一口伴花香的清風，頓覺神清氣爽，長途跋涉的疲憊於頃刻間被一掃而空。而對面公園的那抹濃濃的綠意，更恰似一杯提神的香茶，讓人不但倦意全消還精神百倍。

　　不一會我們母女倆已經乘了地鐵，和滿街的遊人一起漫步在城市最熱鬧的步行街上。走在如此美麗國度的街道上，即便是只看著街景和行人也是美不勝收，心曠神怡。更何況，在這條長長的街上，他日我將去拜訪一位闊別四十年的小同學，我想像不出昔日那位性格溫文儒雅，出身大戶人家的三小姐，現在已然是此條街上一家不小的自助餐廳的老板娘，如今的她該是何樣？無情的歲月刷洗了我們曾經的天真無邪，多年後的重逢，我們能穿過時間的隧道重續那純淨少年的情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