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們又說那些亂黨是中共的同路人，絕對不可以接近他們，教育完之後，秀朗國小馬上邀請正牌的共匪(中國官方的人)來訪，張培方校長用紅毯接待中國共產黨員。

小說 藍色幽谷15 

不守信用，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我在秀朗國小五年級時，負責管蒸飯箱，常常忘記在第二節下課開電源，因為我總是在想自己的事情，害慘全班同學每星期都有機會吃冷飯，我每次都很後悔，但是卻從來沒有大幅改進，我一直沒辦法專心做好這件工作，沒有好好照顧其他同學。

我被幾件事情困擾，秀朗國小老師竄改我的資優成績，而普通的課程對我來說很無聊，老師教的數學、國語我早就會了，所以我總是坐在哪裡發呆；另一方面，我的大姊因為只會客家話，聽不懂北京話，所以不適應秀朗國小的北京語教學，開始逃避上課，言行舉止、精神失常，導致全家迷信風水與乩童；第三個問題是，學校體育課太少，我自己不知道怎麼照顧身體，加上空氣汙染嚴重，健康狀況惡化。我向班導師崔順意請辭蒸飯的工作，老師不准，勉勵我要成為一個負責任的人，我只好努力熬到五年級下學期，肺炎惡化住院。

除了現實的問題，讓人「言而無信」之外，學校教育也不斷加強了不守信用的品德教育。譬如，學校的牆上勉勵學生要成為「宇宙繼起之生命」，要學生立大志、做大事，我們小學生天天念，既然每天都說要成為「宇宙繼起之生命」，那當然一定要做到。但是五、六年級(1986-1987年)時，國民黨政府的教育部派督學來，問大家未來的志向是什麼？班上有一個很大膽的河洛同學說：「我想當總統。」崔順意老師聽了很緊張，慌忙想阻止，但是已經來不及了，督學揮手說：「你現在還小，所以會有很大的志向，等你長大了，志向就會縮得很小」。

他用雙手來形容一個人的志向底應該要萎縮到多小，他的手掌越靠越近，最後只剩下一條縫隙，還不夠，乾脆雙掌緊緊地揑起來，好像是要把那個說要當總統的男生捏個粉碎，同學對我小聲說：「他爸爸可能是亂黨的喔！」那是蔣經國快斷氣的時代，亂黨到處抗議的時代，學校絕不允許有任何學生要成為世界偉人蔣中正之後的「宇宙繼起之生命」。崔順意老師要我們好好地為督學鼓掌，在這所學校，「言而無信」才是高無上的美德。

所有的運動選手，要有正確與良好的知識，都得克服自己天生的習慣，不斷地糾正，才會有好的動作出現；一個人，面對自己沒有接觸過的學問也是一樣，充滿了困難與挑戰，並且會覺得自己很笨、很沒有天分。所以，一個領域的開拓者，是偉大的，他沒有人可以指導與模仿，卻要自我不斷地要求自己，改正自己，一直到改變了自己與世界的觀點。

所有的人如果都知道美的標準，那就知道什麼是醜惡的；所有的人如果都知道什麼是完善的標準，那就知道什麼是缺漏的。

所以，行政管理與學術理論要互相比較，才能產生效果；上流社會複雜的學術文化，要跟平民簡單的意識形態、想法互相參考比較，才能夠整合；程度好的人所設定的各種高標準，要與程度較差的人所能做到的實際情況，互相參考比較，來調整進度；

社會階級高的權貴，要與社會階級低的平民，互相比較差異，才能合作，穩定社會發展；遠大的理想與高道德價值，要能夠與社會大眾溝通，得到民意支持，彼此參考比較，推動政策才會平和，不會發生激烈的衝突。

權力分配要比較清楚彼此權責差異，領導者負責邀集全國最優秀的人才擬定政策、推動法案，技術官僚全力克服種種困難，力求執行成效，這樣社會就會有秩序。

那個時代，有許多人要衝破戒嚴體制，所以有些人在秀朗國小附近的中正路演講，電視新聞也在報導遊行抗議的事情，老師在課堂上大罵那些人是亂黨、毀滅國家，她們說那些亂黨遊行示威會掀女生的裙子，他們自己從來沒有親自去遊行現場看，只是道聽塗說，到底是誰說的又舉不出人來。

老師們又說那些亂黨是中共的同路人，絕對不可以接近他們，教育完之後，秀朗國小馬上邀請正牌的共匪(中國官方的人)來訪，張培方校長用紅毯接待中國共產黨員，秀朗國小資優生親自陪他們聊天，共匪問資優班學生，長大想做什麼？科學家還是藝術家？資優生告訴共匪，他們長大後希望成為藝術家。不是說要保密防諜嗎？為什麼連人生志向都可以公布呢？

蔣經國時代，秀朗國小每個學期都有保密防諜繪畫比賽，我把共匪畫成小蚊子被黏在蜘蛛網上，把自己畫成蜘蛛，意思是，看到共匪就要把他們的血液吸乾，旁邊寫上「保密防諜，人人有責」，這幅圖畫獲得特優獎，沒想到最後共匪竟然可以光明正大地進秀朗國小，這些說話前後矛盾的老師都得師鐸獎，能夠跟他們一起變來變去的學生就可以得金苗獎。

如果一個人說話了，將自己的思想意圖公開，他就會受到自己講過的話與社會的聯合約束，無論什麼情況下他都必須堅持到底，否則，就乾脆承認自己是一個失敗者。

對於一個喜歡暴露自己思想、言行的人來說，人們是不會反對他的；相反，人們會期待他繼續說下去，讓他自己的言論自由，變成社會大眾的思想自由，讓有執行力的人，可以實現他的理想；但是對虛偽的人而言，他撒一個謊，便使社會大眾弄清事實的真相。

秀朗國小的六年當中，每年12月25日都放假，老師慎重地告訴我們，這是「行憲紀念日」，絕對不是聖誕節，不久之後，李登輝接下執政權，說要行憲、舉辦選舉，那之前不就是戒嚴嗎？老師們是被迫對學生說謊，還是自己真的認為蔣經國時代是民主、法治、行憲的時代呢？

二蔣時代，明明沒有行憲，卻要捏造一個行憲紀念日來欺騙社會大眾，讓許多人活了一輩子還搞不清楚，原來憲法還沒有實行過。

行憲是先知先聖的思想理念，理念非常地美好，但是，社會有不同學問、知識的人，他們適應憲法的結果會非常不同，有的人做得到，有的人做不到。不過，為了社會民心的安定，而保守不求進步，不守社會規範的規定，這樣也不應該啊！」台灣社會曾經經歷國民黨五十年獨裁統治，使得社會價值觀都被扭曲了。

領導人，要以絕對的理性與法律為依據，來管理公共事物，沒有個人的情緒、沒有個人的風格與個性、不流露出個人的喜好與欲望。如果公務人員對自己的角色扮演不清楚，就不容易產生公信力，這樣百姓就會藐視法律，就會不信任公權力。

最高領導人，政治動作要少，要少說話。所有的政治理想需要靠制度來完成，需要靠行政有效率來完成，而不是靠個人的魅力。百姓在制度下自由地生活，養成自動自發，自律好學，這樣社會一切都會順利，百姓也都覺得一切都很自然。

(10.28.2008)